傅君诏: 从留学美国到土法炼钢(第8/11页)

说起苏联专家的水平,不同人不一样。在哈尔滨工大的那些专家,我认为水平最高的是潘际銮的导师。他在苏联是博士、正教授。其他的苏联专家都是副教授,跟我的水平大概差不多。我尽量支持这些苏联专家。

哈尔滨工大的经历让我对苏联专家有一个一般的认识:第一,苏联专家的生产实际知识比较丰富,但理论水平不见得高。而美国刚好相反。拿我就读过的两所学校来看,其生产实践不是很多。美国有一个制度,冶金系的毕业生到企业之后,先做student engineer(学生工程师)——给你一到两年的时间,到各个部门都试着工作一下。然后,再根据你的表现和专长,把你定到某个具体的部门。所以,当时美国的冶金科学,从制度到理论根底、生产水平,在世界上都是很高的。冶金科学最早出现在英国和德国,它们的水平是比较高的,譬如碱性转炉就是英国人发明的。到我念大学的时候,冶金科学的中心转移到了美国,其生产率最高。再后来又转移到了日本。我跟日本冶金界也熟。东京大学的教授说,他们每隔两年就要去访问美国一次。我说:“现在日本的冶炼生产技术已经相当高,而美国在这方面不是很突出。”他说美国的科学基础很深,所以他们还是要去美国进修。

在哈尔滨工大我还有一个印象:苏联的专业比较窄,但实际的东西很多。因此我觉得,苏联这套教育在我们刚解放的时候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那个时候工厂很多,哈尔滨工大的毕业生到工厂熟悉一两个礼拜,就可以把一个车间甚至一个工厂的技术工作拿下来。这是苏式教育的长处。但是反过来,他们的专业太窄,适应性就差。学生对某一点体会很深,对一些横向的相关学科的了解相对就会差一点。这个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苏联的专门院校,譬如莫斯科钢铁学院是不做研究的。学生做的都是毕业设计,教师也不做研究。当时我问过苏联专家,他们说在苏联做研究的都集中在科学院,跟中国一样。

熊:是不是中国学它的?

傅:是的。我到钢铁学院后,主张专业按照苏联的范畴,同时提倡搞科研。我觉得光做设计没有什么意思。钢铁学院请过一位苏联专家,我去听过他的课。他就讲如何设计车间,任务有多大,该有几个什么炉子等,我觉得这些东西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我主张教师要做科学研究。学生毕业,有的做设计,有的搞科研。

在北京钢铁学院主持科研部

熊:您这个观点是哪一年提出来的?

傅:我一到钢铁学院就吹这个。我提议在教务处增设一个科学研究科。1956年,高芸生到钢铁学院任院长兼书记。他非常依靠我,我提的建议他都接受。高芸生这个人学历不高,只是中学。

熊:他是延安来的老干部?

傅:是的,延安来的老干部。他以前在武钢。钢铁学院原来的头是魏景昌。这个人本是北大物理系的学生,二年级还没有念完就到解放区去了。后来,他和高芸生都在钢铁公司里面,相互有些不太对头,那个时候有七个经理八条心的说法。高芸生来了之后,魏景昌还没有走,改任副院长。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太保守,看不到旧大学的弊病。

王:旧大学是指国民党时期办的大学?

傅:是的。魏景昌对于教学改革不大积极,所以大家对他有意见,而对高芸生的到来很欢迎。高芸生跟魏景昌有点隔阂,而我是个党员,对教师很熟,不管是老的还是年轻的,对学校别的工作也熟。所以,高芸生对我非常信任。我谈的一些东西也挺对他的胃口。那个时候抄苏联,教学计划中专业课占了很多学时,冶金专业尤其如此,而基础课安排的时间则紧得很。我当副教务长主要管基础课的教学,大家纷纷向我反映这方面的问题。而对于基础课的重要性,我在念书时就早有认识。冶金这个行当不是一个非常严格的学科,它建筑在基础课,尤其是化学、物理的基础之上。我不但主张基础课是科学底子,还主张搞科学研究,于是,我就向高芸生提出一个建议。我说:“专业课中炼钢、炼铁等操作部分,以及对设备,如热风炉等的介绍,不要在课堂上讲。学生不是有实习嘛,届时到现场讲讲就可以了。应该把相应的课时挖出来补贴基础课。”这一点很对高芸生的口味。他说:“你这个说法有道理。我不懂得什么冶金,在武钢的时候,苏联专家领着我们到工厂里面去,一边看操作一边讲,我们很快就懂了。”所以他支持我的提议。在他的支持下,钢铁学院于1957年成立科学研究部,我就去了那里,不再管教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