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9页)
玉珍沮丧地意识到,她做的芋粉酱没法卖了。但她并不抱怨,在自己跟麻风病人在一起的时候,是这两个好人为她抚养孩子。即使是今天,玉珍也感觉自己没了他们不行。他们照顾孩子,洗衣服,从弹子房带来各种小道消息,还照管着芋粉酱。出于谨慎,玉珍觉得她得保护自己,因此她对基莫说:“我想把高地的那片田买下来。”
“买?”基莫惊奇地问道,“那本来就是你的。”
“也许我买下来更好,这样更合规矩。”
“那些田地是你的。”阿皮科拉坚持说。
“咱们去土地交易所把文件签了吧。”玉珍说,“我给你们钱。”
大个子阿皮科拉抱起她的中国朋友,放在自己膝头上,说:“基莫和我要那些地没有用。我们没有孩子。”
“你们有四个儿子。”玉珍纠正道。
“好主意!”基莫喊起来,“我们把那些地给儿子。”于是三个人来到下面的土地交易所登了记,把高地上的土地卖给了姬家儿子。那白人通过翻译官问道:“转手的费用是多少?”两个大个子夏威夷人看上去迷惑不解,于是那官员解释说:“得确定一个两边都同意的数额,否则交易就不合法。”
玉珍开口说,她有一袋子美国毛票和雷亚尔,还有澳大利亚金币,是存着给儿子们读书用的,她现在愿意……但是基莫打断了她,他做着夸张的手势说:“我们把这地卖给伯爷,只要供给我们吃芋粉酱就行了。”这跟玉珍预想的一样,于是交易就这样写在纸上了。
玉珍现在过的是一种奇怪的,然而十分典型的夏威夷式的生活。四个儿子主要说夏威夷语和英语,而她跟孩子们则用支离破碎的夏威夷语交流。家人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们说,远在中国的那个影子似的女人才是他们的母亲,但孩子们却总觉得阿皮科拉是母亲,正如她也觉得他们是她的儿子一样。家里没有人知道玉珍的名字,夏威夷人总是管她叫伯爷,孩子们管她叫姨娘。大家吃的食物、说的语言和开的玩笑主要都是夏威夷式的。而学校的课本、生意和宗教,就是美国式的了。但是母慈子孝,尊崇教育,则一切都按照中国的规矩来。玉珍的生活多年来几乎成了神圣的仪式,雷打不动。三月初,她来到土地办公室,为她的两块地产交税。她最宝贵的有形财产是一个装着收据的盒子。对于她来说,这代表着公民的身份,证明她有权利在檀香木之国继续生活下去。
六月和九月,玉珍会将唯一的一套衣服特别仔细地清洗干净,用一块新布包好发髻,带着四个儿子去跟乌里雅苏台・喀喇昆仑・布雷克讨论儿子们的教育。老师很愿意跟她用中国话聊天,告诉她四个儿子的成绩都很好。玉珍对学习成绩的要求几近苛刻,只要跟布雷克谈话,她总是重复问这一个问题:“我的四个儿子里,哪个头脑最好使?”严厉的大个子男人会想想答道:“美洲。”玉珍听说儿子们在学校里成绩好总是很开心,因为她喜欢想象某个儿子启程到美国继续深造的场景,剩下的兄弟都在供养着他。
四月和十月,玉珍会风雨无阻地走上好长一段路,来到原住民店铺。她拿出一大笔钱,给姬满基在低地村的家里寄去。她总是带着四个儿子,尽管这样做他们就没法去上学。玉珍总是对儿子们谆谆教导:“比念书更重要的是尽孝,你们是四兄弟,对父亲和父亲的家族要格外尽孝。”玉珍让四个孩子用指头摸摸交出去的钱,每个孩子还要摸摸那封写好的信。“现在你们回去上学。”她说。有时候,玉珍觉得这古老的祖训不能用铿锵有力的客家话来说,而是用支离破碎的夏威夷混合土语说出来,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道理无需言语,儿子们都能明白。
这就是伯爷柯苦艾,也就是姨娘玉珍一年的生活。她自己只有一件袍子,一条裤子,一顶斗笠,没有鞋子。她有一根竹竿,两只竹筐,一家赚不到钱的芋粉酱作坊,还有两块日后价格高达一百万美元的土地。但是这个身材细瘦的中国女人一年四季的生活主要是围着一件事:她有四个在伊奥拉尼读书的聪明儿子,他们接受着乌里雅苏台・布雷克的启发和姨娘朴素常识的教育,一旦他们长大成人,融入到火奴鲁鲁的经济生活,到时候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