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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主人说,您过奖了。”

“完全没有。”土肥原还接着往下说,“他就是一个做老大的人,他配得上我的赞美。务必请他再三考虑我的提议,我期待这他的答复。”

“我现在就可以给他我的答复,这个脓包!告诉他,十分钟之内,还不滚出我的家,我割断他的喉管。告诉他吧!”

“我的主人表示遗憾。”林鸣再次说道。别的话,连处理一下再转告的必要也没有了。

杜月笙涨红了脸,他傲慢地一点头,以表示对日式鞠躬的轻蔑。

林鸣听到土肥原吸了一口气。“请允许我……”他做出送客的样子,至少,应该给他一些表面的尊重。

可是,杜月笙止住了他。“老火鸦会送客的。”

这又是一个羞辱,因为林鸣是他的儿子,而老火鸦只是他的一个手下。林鸣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心在怦怦地跳着。老火鸦推开了大门,送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出门,土肥原面色铁青地走了出去,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宣告他父亲的命运。杜月笙当然是永远不会和日本人合作的,他把自己近一半的财产都送进了国民党的财库,用以支援抗日。可是,这样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大门关上了。“我做得有点过分了。”他承认道。

林鸣抑制着内心的惊讶,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父亲检讨自己。他的父亲当然是过分了,而且,很可能会因此招来报复。但是,他同时也显示了自己的勇气,这一点是林鸣非常敬佩的。“你不愿和他同流合污,”林鸣温柔地说道,“你对他的态度恰到好处。”

送信人告诉宋玉花,孔祥熙要在外滩的汇丰银行大堂见她,但他没说为什么要见她。她猜想孔祥熙是要向她转述杜月笙的指令。那天,继土肥原之后,接着前来造访的是日本人的战斗机,战斗机在杜家大宅的上空盘旋,发出了巨大的轰鸣。杜家的家眷们乱作一团,僵持到半夜,杜月笙终于决定放弃这里。一家人在一片慌乱中收拾了一些细软,谁也不知道要离开这里多久。宋玉花在这个时候倒是镇静了,她最后一次走进了大太太的房间,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没有人注意到她。杜月笙把家人都塞进车里,分送到散落在城市里的安全的屋子里,而他自己则是最后一个离开这个家的。宋玉花看见他给大门上了锁,然后钻进了另一辆车子,里面有花旗阿根、老火鸦、四太太和他们的孩子。

但是,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宋玉花和杜府里的其他人一样,再也没听到任何有关杜月笙的音信。现在,等待就要结束了,因为,显然孔公什么都知道。

在银行外面,宋玉花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也伸手摸了摸门口那只青铜雄狮的脚,那是这里的穷人喜欢做的事,因为他们相信这会带来好运,这只狮子的脚已经被这些充满期待的手摩挲得锃亮了。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她心想,当她推开银行的大门时,她没有感到幸运,只觉得不安和忐忑。

镀金的柱子、高挑的穹顶,这个银行的大堂呈现出天主教堂般的庄严,说话声、电话声、皮鞋底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都被空间和金钱的威力吞没。不过,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孔祥熙,他虽则矮小,但圆胖的身材引人注目。就在她一转身的时候,看见林鸣跟在她后面推门进来了。原来我们两人都被叫来了。

孔祥熙引着他们坐下,他们刚一落座,一位年轻的姑娘端着茶托过来了,茶托上,有一只茶壶、三只带盖的茶杯。姑娘为他们泡上茶之后,就退下了。

“老杜叫我来告诉你们。”孔祥熙说,“他走了。”

她和林鸣一时惊愕得面面相觑。

“走了?”静默了许久,林鸣才开口道:“请您说得明白些。”

“我说得很明白了,他昨晚乘坐一艘法国汽艇离开上海了。”

宋玉花问:“去哪里了?”

“香港。最终,会去重庆。但不管怎样,他离开上海了。”孔祥熙端起了他的茶杯,看了看,又放下了。他们两人的茶也都一口没喝。

“是永远吗?”林鸣犹疑地问道。

“可能吧。”孔祥熙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心里当然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来的。不过,他这一走,他知道就是放弃对青帮的权力,还有,就是对你们的权力。这个是确定的,无论他以后是否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