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20/23页)
而且,他饿了,他好像从来没这么饿过,看到什么都想吃。“这儿吧。”她说着,跨进了一家小吃店,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坐在青花瓷椅子上了,喝着滚烫的豆浆,大口嚼着她递过来的油条。
“我喜欢。”他说道。
“我也是。”她说道,以为他在说这顿早餐,“我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小时候,我很骄傲家里有钱,现在不了。住在杜家豪宅里的时候,那里的每个角落都让我厌恶。”
“我知道,但我指的是喜欢你,”他轻轻地对着她说,“喜欢在这里,喜欢和你一起醒来。”
她的眼睛回应着他,她的手在寻找他的手:“我从来不知道,还能这样好。”
“和我一起回家吧,去见见查尔斯和欧内斯特,这会儿,他们应该也是正在吃早饭。”托马斯故意说得很轻松,让他高兴的是,她的脸上露出了同意的微笑。他没有想到她会同意,甚至没想到自己会提出这个建议,可这就是宋,恢复了自由之身的宋,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那几个礼拜里,他明白了,无论今后还能活多久,他都不可能有更好的感觉了。杜月笙租下的房间到期后,宋玉花搬进了他的小公寓。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曾经到处扔着安雅的衣服、鞋子、帽子,以及各种各样的首饰。而宋玉花来的时候,几乎没带什么东西,一只小小的方形旅行箱,里面有几件样式简单的旗袍,还有一双换穿的鞋子。除了她的大衣之外,她把其他东西都叠得整整齐齐的,留在了箱子里。他曾经告诉过她,那张桌子的抽屉几乎是全空的,可她还是只用自己的箱子,他也就不再开口了。可是,看到那只箱子,随时都能拎起就走的样子,他的心就会痛,即使当他们肌肤相亲,她完全打开自己的时候,那只箱子还是会刺痛他。慢慢地他会理解,这就是她,她需要一个出口,即使在爱里,即使她说自己一辈子都在等待这样的时刻,即使他们都能感觉到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夜复一夜,爱在长大。
他没有说起未来,他也从来不去问她平时白天都在干什么。他们通常在中午才起来,起来后她就走了,有时候,直到夜里她才会出现在皇家剧院,来到他身边。他能理解她有她的使命,所以他还保持沉默,不敢叫她做出选择。
而外面的世界在迅速地倾斜,杜月笙不在上海,青帮群龙无首,以往的秩序被打破,各个行会基本瘫痪,包括乞丐行会、殡仪行会、商贩行会、赌业行会、夜间环卫行会等等,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陷入了一片混乱。幸好火车还是照常通行,只是每一辆出城的火车都挤满了旅客,人们纷纷逃离上海。
而那些选择留下来的人们,依然在每个夜晚降临的时候来到皇家剧院。他们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宝首饰,义无反顾地跨过碎石瓦砾堆成的小山,进入法租界,进入公共租界,幸好还有这些未被日本人染指的区域,如今这些区域成了孤岛。孤岛上,佳酿美酒在流淌,山珍海味端上了餐桌,大光明电影院里放映着赛珍珠的《大地》。当夜幕垂下,国王乐队登上舞台时,他们面对着的是一个人头攒动、衣香鬓影的大舞厅,这样的情景,看起来和以前几乎没有两样。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终于,日本人开始出没了。他们一来,到处探头探脑,清点人员,甚至还跑到厨房里面查看。这就是上海的真实现状,托马斯开始意识到,当初他第一眼看到的那片自由土地,那个用机会和尊重拥抱他的城市,已经不复存在了。在战车的轰隆碾轧下,音乐已经喑哑。
可以和他谈谈这种感觉的人是林鸣,可是林鸣不在上海。这会儿,林鸣正在香港,为孔祥熙跑个腿,借此机会赚些外快,好攒钱为珠丽赎身。直到新年将近,托马斯才见到林鸣,林鸣高挑的身影在大厅里一出现,就大声宣布道:“把人都叫过来,我回来了。”
“你这次赚够钱了吗?”托马斯开口就问这件事。林鸣曾经向他透露过,为珠丽赎身需要多少钱,那个数目托马斯听了为之咂舌,五千块,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早着呢,不过一点点在接近。你呢?你和宋怎样?”
“我们很好。”林鸣去香港之前,托马斯和宋玉花向林鸣道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