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9页)
“如果要审判我,”他相当自信地向我保证,“慕尼黑城的医疗记录会显示我拯救犹太人生命的一长串案例。全在那里……报告里都有。”
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一位疲惫的矮胖男人,头上裹着头巾,眉宇之间全是皱纹,眼睛里满是焦虑的神情。我觉得他也许在出汗,但是他背对着油灯,我只能看到他的影子。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雄辩,字斟句酌:“没想到还有其他的问题冒出来。我们得把一个犹太人给诊断成心理缺陷,这样就能给他实施节育术。政府想让我证明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是四分之三血统的犹太人,好让政府没收他的财产。我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很明显,他就是个犹太人……你总是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犹太人。于是,一步一步地,我的灵魂遭到了腐蚀。”
他受到一些沉重的仇恨的驱使,又冲到那根石柱旁边,用手掌一下一下地捶着。“米勒,”他用沙哑的嗓音喊道,“那个往还有气的活人身上浇石膏的人,你认为一开始就干得出这种事吗?你以为自己能完全不受影响吗?”
“不杀犹太人,我能做到!”
“啊,但是黑奴就是你的犹太人。你在美国能不受影响吗?”
“当然!”我愤怒地喊道。
“米勒先生,你是个骗子!你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子!”他又开始捶打石柱,“这也是你的耻辱柱。也是美国人、英国人和德国人的耻辱柱。我一个人不可能把它建造起来,你明白。”
让我觉得难为情的是,他的喊声渐渐哽咽起来,似乎他马上就要痛哭流涕地认罪忏悔。然后,感谢老天,他重新控制住情绪,又跟我一起坐在了地板上。现在大约是凌晨两点钟,在科尔曼油灯那跳跃的灯火中,我看见他那张憔悴的脸庞,疲惫不堪却又忍不住吐露出更多的秘密,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与那天在坎大哈的广场上他痛斥那些舞男时用的眼神一样。我仿佛又听到他说着同样的话,讲述的却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是些残忍的小鸡奸犯。他们一进城,就制造出深重的罪恶。这些相同的字眼儿到底意味着什么,混迹于纳粹党徒中的时候,他自己的人生有过何种不堪回首的经历呢?
快到四点钟的时候,他终于讲到了那段经历的关键时刻:“最终,当我们所有的战场都传来捷报的时候——那是1941年,他们来找我,说,‘我们要找一位研究主管。研究至关重要的军事问题。这最终将摧毁英国人。’我能怎么说呢?我觉得受宠若惊。
“他们在慕尼黑给了我一间非常好的实验室。我还能住在家里。”在这阿富汗的沙漠里,他似乎还在回味在慕尼黑时的那一幕幕愉快的家庭生活,“我还能住在家里,”他解释说,仿佛急于说服我相信他的话,“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必须接受这份工作。刚开始只是针对感冒做些例行的实验……非常合情合理,非常有成效。我相信现在美国市场上有一种感冒药就是根据我的研究生产出来的。我当时确信自己是在为打赢这场战争出力。
“还有其他几项研究也很顺心,到了1943年的某一天,他们让我研究一个纯粹属于理论范畴的问题:人类能够忍受多大程度的寒冷?这个问题很有水准。这个问题很重要。军方是这么说的。”他瞪眼看着那根石柱,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尖声笑起来,“我当时还不知道,我们即将针对同样的课题做些实验……在斯大林格勒做。”他肆然笑了起来。毫无疑问,他之前讲过这个笑话。
“那是个令人着迷的医学问题,米勒先生,”他沉思着说道,“人类到底能够忍受多大程度的寒冷?例如,昨天的那种情况。你觉得非常热,觉得再也受不了了。但是纳兹鲁拉说,你能克制住自己。接下来温度计又升高了十四度,但是你确实克制住了自己。你能够承受多少热力?很不错的问题。多大程度的寒冷呢……我清楚地记得问题的每一个字,因为他们提出问题的当天我就把它写了下来。米勒先生,你看,我很喜欢做记录。昨天,普利契特说‘我必须拿到那些记录’的时候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只有通过详细的记录,科学才能够……”他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双手中。他的头巾掉了下来,我看到他头上花白的头发茬,还看见他的肩膀一上一下,无声地抽动着。最后他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说道:“英国人把我的记录拿走了。我做得一丝不苟。我做得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