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9页)

我们坐在地板上,观察着这座可怕的纪念碑,史迪格里茨那种专注的神情打动了我。最后,我问他:“普利契特去世的时候,我看到你在身上画十字,我没看错吧?”

“你没看错。”

“你过去是天主教徒?”

“在慕尼黑的时候是的。”

“但是你放弃了天主教。”

“当然了。因为我要在这里过完我的余生。”

“为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肯定有人告诉过你,米勒先生。”他不高兴地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根柱子才让我如此着迷。它给了我希望。”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这证明了一件我一直心存怀疑的事情。我们在德国的所作所为……真正可怕的行径,人类一直在做这样的事。”他居然拿野蛮时代的成吉思汗大帝为生活在文明时代的阿道夫・希特勒开脱罪责,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愤怒,他就补充道,“在每一种文明里,都会有一些人横行霸道。幸运的话,我们就能及早阻止他们。如果不够幸运……”他指了指柱子。

午夜来临之前,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讨论这件事,他讲了在德国的所见所闻,说这种病态的行为有可能在任何时候发生在任何国家,为他的观点提供了强有力的论据。我反对这种宿命论,但是他用激烈的语气对这一观点大加阐述。

“确切地说,”他说,“我没有去过美国,但是我看过你们拍的电影,读过你们写的书籍。我很确定,在你们的国家要找到纳粹党卫军的志愿者来收集黑奴并把他们扔到集中营里,简直是轻而易举。”

“等一下!”我喊道,充满了道德上的优越感。

“米勒先生!”他回答道,把我的脸扳到他的脸跟前,“你心里难道不明白,你们会对黑奴做出跟我们对待犹太人一样的事情吗?”

我平静地说:“不要因为我们有少数几个变态的人,就来判断我们整个民族。”

“你们有很多很多的变态,多得数也数不完。”他向我保证,“我们在犹太人身上大发淫威。有一天你们会对黑奴大发淫威。”

“但是肯定做不出布痕瓦尔德【12】那样的事情来。”

“刚开始,确实不会。”他赞同地说,“你们的理性不允许你们做出那样的事情。你们有《人权法案》……但是过上两三年,经过一番大肆宣传……总统、教会、报纸、电影、工会……你难道不能理解你们会有很多美国人想要用机关枪扫射黑奴?”

“不理解。”我自信地说。

“米勒先生,你是个傻瓜。”他震怒地说。出乎我的意料,他跳起身来,冲到柱子那里去,用拳头捶打着石柱。“你认为成吉思汗的罪恶是从修建这根石柱开始的吗?不。他一步一步地干,直到这根石柱完全不算一回事。随便你提任何一座美国城市,我都能在里面找到乐意这么做的人——或者应该说是乐在其中——被一步一步地引导着,直到往这根石柱里填进活生生的人体。不,米勒先生,不!你认为我一开始就是现在这副样子吗?”他捶打着石柱,直到我觉得他的关节要流出血来。

他艰难地喘着气,过来坐在我的身边。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时分,我们两人又都被沙漠中这悲惨的一天折磨得筋疲力尽,但是这根石柱让我们无法入眠,史迪格里茨轻柔地说道:“你真的认为,米勒先生,联合政府关于我的报告,开头就是像那根石柱一样的恶行吗?噢,不是的!在慕尼黑,我是一名体面的、受人尊重的医生,娶了一位大商人的女儿……还是教会信徒。我妻子和我看到在纳粹党内部有几个升职的机会,于是就加入了。还有很多头脑清醒的男男女女也加入了进去。那些犹太人,我们都看不起他们……”他的语气毋庸置疑,仿佛我自然会理解为什么一个头脑正常的人会看不起犹太人一样,真的,仿佛对他们的恨意让我俩亲如手足,“我们只是把他们隔离开来。仅此而已,隔离开来。

“有一天,他们让我检查那些被关押的犹太人的健康状况,我照做了,检查得非常认真。相信我,米勒先生,如果我发现哪个犹太人需要昂贵的药品,我会照实说的,有很多犹太人之所以活到今天,恰恰是因为我给他们开出了那些昂贵的药品。”他点点头,加强了辩护的语气,我认为他常常与自己进行这种对话。有很多犹太人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史迪格里茨医生为他们所做的事情,这一点我也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