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9页)

“三四天以内,你们必须回来。”我开着玩笑,但是我想起了纳兹鲁拉对于单车闯沙漠有多么恐惧,于是我把所有的水罐都装满了甘甜的清水,递给了他。一边这么坐着,我一边说:“千万别把这辆破车开到石膏上去。”

上路前,他向我保证道:“我回来接你的时候,米勒,关于艾伦的所有问题,我都会为你解答的。我保证。”他朝着那片让他大为恐惧的沙漠开了回去,我注视着他的车子向东越开越快,而那面孤零零的旗子在火炉似的空气里猎猎飘扬。

黄昏时分,史迪格里茨医生和我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喝了一点咸咸的水。靠这个我们应该能活下来,但是前景并不乐观。我们走出去,看着灼热的太阳在沙丘后面沉了下去,然后并肩坐在怡人的凉爽空气中,直到巨大的晚星和洁白的月亮升上了天空。我们正要起身回去,这时史迪格里茨悄声说道:“那是什么?”随即我们听到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好像有人正在悄悄地摸到我们身边。

我们大气也不敢出,然后看见一小群瞪羚朝着月光的方向快速移动着,它们的动作看上去比在日光中更加优雅。这群瞪羚一直在北方的某个地方觅食,现在要回到沙漠里的安全地带,一个不会受到天敌惊扰的地方。这群瞪羚与我们刚刚目睹的惨痛死亡反差如此巨大,史迪格里茨和我盯着它们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突然拍了一下手,那群小动物受了惊吓,跳起来像旋风一样逃进了月光之中,最后消失在沙丘那边。

“无比曼妙。”史迪格里茨悄声说。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跟这个德国人感同身受。我仍然想知道他为什么要作出那个不可思议的决定,非要把普利契特拖入沙漠之中,我刚要问这个,他说道:“九点过了。咱们准备睡觉吧。”我们走进那间空旷的驼队旅社,点燃了我们的科尔曼油灯,小心地避开远在堡垒另一头的那根诡异的巨柱。但是没办法,它就矗立在那里。

我说:“在察哈尔的时候,你拒绝给出治疗方案,这让我觉得很吃惊……当时的情况很清楚,一旦普利契特把那条病腿拖进沙漠,他必死无疑。你为什么不肯站在我这边?”

“他必死无疑?”史迪格里茨谨慎地问道。

“当然。就连我都看得出来。”我说话的语气里有某种东西,破坏了刚才欣赏瞪羚时那种声气相通的默契。史迪格里茨也许怀疑,我在回到喀布尔之后会借普利契特的事不把他推荐给我们的大使。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云,不高兴地问道:“这么说来,连你也能作诊断了,嗯?那么让我告诉你,年轻的朋友,我作不出那样的判断。我当医生的年头差不多跟你的年龄一样大了。米勒先生,有很多病症你没有资格下判断。”

他突然站起身来,脚步沉重地走到柱子那边,手里拿着我们唯一的一把小刀,仿佛受到某种强大外力的逼迫一样,用它使劲地刮着柱子外面的石膏。

“纳兹鲁拉说,这是他们的民族纪念碑。”我在房间的另一头警告他。

“这是宇宙的纪念碑。”他纠正我,“我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他的语气十分坚定,喊道,“到这边来,米勒。是人的头骨。”

我明知不妥,但仍然缓慢地走到房间另一头,手里托着那盏科尔曼油灯,史迪格里茨医生一把抢了过去,把油灯抵在柱子上。我看到,在一寸厚的石膏后面有一个圆形骨头。“这是头骨吗?”我问道。

“是的。你估计这柱子里有多少具尸体?”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做了一个诡异的动作。他把油灯放在一块空地中央,说道:“这是中央柱。”然后他平躺在地上,脚趾头放在那盏油灯旁边,命令我:“在我的肩膀处做个标记。”我在地上画好标记后,他翻了个身,好让我第二次标出肩膀的位置,就这样围着那根用油灯代替的圆柱绕了一圈。

“好了。”他多少有些满意地总结道,“差不多一层能挤下三十具人体。现在的问题是,一共有多少层?”他后退了一步,计算到天花板的位置有多少层,“可能有四十五层。”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色,“我的上帝!这根大柱子里有超过一千三百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