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从毛泽东眼中走进苏区(第10/18页)

在一种低水平的生存状态下,当未遭遇大的自然或人为灾害时,赣南、闽西地区农民维持基本生存尚不困难。江西一直是粮食输出大省,大多数县份“历年粮食都达到有余”。[164]1928、1929年全省输出大米分别达到169万、133万担。[165]赣南历史上粮食也可以自足且略有出超,赣县米市1950至1960年代一直向外调拨粮食,1968年达到10万余吨。[166]闽西由于土地资源较赣南少,粮食相对短缺,但依靠山货的交换也能勉强维持,而且在土地收入难以支撑生计时,贫穷农户通常会设法通过出卖劳动力维持生存。中共方面文件注意到:“闽西几县都是僻处山隅,崇山峻岭,绵延全境。因为山多田少,出米不足自给,农民除种田外须附作手工业以作生活的补助。”[167]江西赣县七鲤乡的调查也显示:“一般农民能以劳力争取自己自足。”[168]

自给自足的经济、发育较好的宗族、不甚剧烈的阶级分化,赣南、闽西的社会环境似乎具有相当的特殊性,其实,这种特殊性可能更多还是源于我们对中国近代社会已经形成的习有认识。就近代中国本身就具有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描绘的西方社会不尽相同的特殊性而言,赣南、闽西的这种特殊性仅仅是将其更加放大而已。在这里,民和匪、顺和逆往往不是那么判然分明,当时的报告提供了这一社会的多方面特点。中共方面报告注意到这一地区宗族组织的严密和山民的强悍:“赣南各县民众性质特别刚强,最喜斗争,好吸鸦片,识字者很少,装饰奇异古朴,男女多劳动,生活困苦,豪绅剥削特别严重,洪家亦有力量,并有半公开的贫苦团、三鼎会、救贫会等组织,这些组织内农民占多数,惟恨豪绅如(以)姓氏族长名义及其它毒辣手腕,把这些有组织的农民利用为他们自卫的工具。”赣南最南部靠近广东的三南地区民风尤其骠勇:“该地民众生活极苦,性质刚勇异常,且富服从性,民众有枪者甚多,常自截缴溃兵枪支,倘一组织起来,必会成为无产阶级中的英勇战斗员。”[169]中共另一份关于福建永春的文件中进一步谈道:

农民中雇农极少,半自耕农最多。地主在数量方面虽然有,但都是有武装的豪绅兼操土匪绑票与劫掠的生涯。自耕农虽多,但较半耕则少。农民的阶级意识除东区比较明了外大部分还在模糊时期。许多雇农和流氓无产阶级者也常是操绑票的土匪生涯,像大地主一般,把绑票抢掠的横财拿来购买枪支扩张实力,一方面也压迫穷人。[170]

其实,文件中所说到的地主土匪,到底先是地主再做土匪还是先做土匪再做地主已很难定论,但地主与农民间关系的复杂确实不难看出。在地主和普通农民的博弈中,地主作为豪强的一方固有其恃强凌弱的资本,但普通农民人多势众,地主也不能不有所顾忌。所以当时有记载说:“岩地山多田少,耕农者众,往往视田亩租额有赢余者多出资钱私相承顶,至赀本渐积,余利渐微,偶逢歉岁,即恳减租。即遇丰年,亦且拖延。迨积年短欠,田主起耕,近郭农民,尚畏法不敢阻抗,远乡则预订约,田主起耕,不许乡内承顶,外佃来耕,辄阻种抢收,几不可制。间或经官惩创,而恶习未尽革除,多年霸耕,据为世业,辗转流顶,有更数姓不闻于业主。”[171]当然,这样的状况不一定能形成普遍现象,更多的时候是双方在宗族的旗帜下,自觉不自觉地通过温情脉脉的宗族关系调和其利益冲突,维持秩序的稳定。在赣南、闽西农村,以宗族为核心的乡绅运转的社会体系相当稳固,中共进入农村后,往往感觉“现在与我们争领导最危险的是乡长、房长、富农”。[172]国民党军在占领中央苏区部分地区后的调查也注意到宗族势力的影响:黎川梅源“吴姓一族,占最多数……聚族而居,因是家族观念甚深,内部团结力甚大,过去地方,未经完全糜烂者,家族观念范畴之力居多”。[173]在丰城等地的调查中则发现:“农村中士绅,向占优越地位,欲举办一种事业,须得彼辈同意,方能有效,否则因不明了其意义,多方阻挠。”[174]即使到1949后的土改中,“群众姓氏观念深,内部复杂”[175]仍是困扰中共的一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