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从毛泽东眼中走进苏区(第9/18页)

宗族的力量不仅体现在祭祀和救助上,宗族也具有整合族群的执法功能。赣南、闽西作为客家人聚居区,这里的许多村庄均为外来的拓荒者一个谱系传承而来,一姓村在此非常普遍。由于村庄中的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血缘相连,宗族权威可以轻易替代行政体系成为乡村的主要控制系统,所以族权在这里不仅可以行使惩处功能,甚至可以断生死,“宁都三魏”之一的魏禧写道:“争必听断于族,族不能断然后讼于官,大不率至败伦伤化者,则族师聚众而杀之无罪。吾宁之北乡姓聚族而居,其族法尚有存者,子弟为盗则族长鸣鼓于宗庙,众执而纳诸笼中,以投于河。”[153]

山高谷深使这里的宗族制度得到充分的发育,同时也形成相对闭塞的环境。共产国际顾问曾谈道:“中国农村还在许多方面过着与世隔绝的经济生活和社会生活,它不会接受也不会转达‘全国性的事变’。”[154]赣南、闽西农村就是其所说“与世隔绝”的例证。许多地方方志皆有的所谓“力耕务本”、“民风淳朴”一类的描述,在赣南、闽西照例可以见到,而且可能更具可信性。赣州府的方志描述这里:“山邑地瘠而民拙,奇淫珍玩之好,服物之需,皆不及他郡,所恃唯谷菽而已,故力耕者众。”[155]江西瑞金则为:“夫瑞之为邑,山多而不毛,田少而土瘠,有城市而无乡镇。土著之民耕读之余并无别业,地利所产稻谷之外并无他物。”[156]乾隆《长宁县志》载寻乌的情况是:“邑处万山,山无生息,所恃以谋生者,止此山罅之田。故从事南亩者,披星戴月,无地不垦,无山不种,无待劝也。地之所出,仅足敷食。”[157]民国时期的调查也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这一点,永新“俗尚简陋,习劳动,食粗粝,有终身不御旨(脂)羞纨帛者。妇女多椎髻,荆钗不事容饰,冶容盛服,邻里不齿”。[158]

自然环境不优厚、经济不发达、宗族调节功能强大,造就了这里分化不明显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地权的分散、公田的发达、工商业的落后及相对闭塞的环境,都显示出赣南、闽西与外部社会的距离。然而,不应忽视的是,这种可以被视作贫穷的生活在当时当地的人们眼里,其实很可能会别有一番景象。1930年代调查中提供的江西高安和靖安两县状况,或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启发。高安为二等县,临近南昌,社会经济较为发达,调查发现:“该县人民生活,年来日趋窘迫,匪患及谷贱伤农固为原因之一,而负担过重亦为最大原因”。[159]靖安为三等县,地势偏僻,属于湘鄂赣苏区区域,同一调查描述这里的状况是:

僻处赣西,岗峦起伏,山地较多,在天然环境,虽不甚佳,然民风朴厚,习于劳苦,就土地分配言,既无大地主,又少赤贫之佃农,大半农民皆自耕自给。该县流行利率为百分之一,亦足证无高利贷之盘剥。就农民负担言,地方附税仅及正税之半,此外亦无特别派款,是以居民皆家给人足,衣食无忧。在靖安可谓独无农村破产之现象,洵为特色。[160]

相对发达的高安人民生活窘迫,封闭落后的靖安则衣食无忧,这两个不同的生活场景,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意外,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现象并非特例,在赣南可以找到许多相似的案例。比如当时材料记载:南康人民“安土重迁,多业农少商,商率小本经营,藉图生活,非冀致富,略富之家反不轻易为商,以故无大富之家,亦罕赤贫之户。农隙或出为肩挑负贩”。[161]1926年粤人王澄霄因父昔年冤死至赣南寻仇,越过大庾岭后留下的印象是:“由南安起程,路颇平坦,往来人众,民俗纯良,士风古朴,客涂安靖,不似吾粤之盗匪充斥也。”赣中泰和至吉安“地旷人稀,其土人多丰衣足食,缘地价便宜,稍事田畴,即可一生温饱,人尚古风,绝无匪患。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较之吾邑,奚啻天渊,设移粟移民,当注意于此地”。[162]即使是中共的报告中,也谈到了这一点,在对井冈山根据地中心宁冈的描述中,谈道:“宁冈出米,每收获一年可够两年之吃,以是农民都家给人足,有性颇懒……农民在红军未来之前,除遂、酃、茶、莲之大部外,颇觉安居乐业,有天下太平的气象,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老死不相往来的神气。”[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