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4(第6/8页)
“这才叫日本……”植田抹了把嘴说,“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呀,叫做万事不灭,万物不死。对不?我的理解是,虽然有些东西暂时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实际上它并未泯灭,它只是从台前隐身到幕后,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存在着。在盂兰盆节或者其他传统节日里,那些悄然隐身的人又重新现身。这时,人们要以上宾之礼加以迎接,每逢这一天,都必须把这些隐居起来的神呀祖先呀当贵宾接待。日本真是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国家,要说宗教,倒是不乏其数,但还没有一个宗教能占主导地位。反过来,人们又是什么宗教都虔诚地接受,规规矩矩地恪守。这种法则本身也可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精神文化吧!”
“要是没了你那万事不灭的法则,那现在,这么年轻貌美的歌舞伎就不复存在啰。”在大阪某建筑公司工作的野崎一把抱过发育丰满的涂满白粉的舞伎,带着下流的腔调肉麻地说,“怎么啦,现如今,哪儿还看得着这种风情?银座的坐台小姐们就会大口灌酒,一心惦记着怎么掏空你的腰包。钱被掏光,还得替人买单。喂,是不是啊?小乖乖,我来教你咋接吻吧。”
“呀!讨厌!”舞伎一边大笑一边尖叫起来,“拜托,饶了我吧。粉底要掉啦。”
小野寺独自凭栏,一边望着那朦朦胧胧摇曳着的火苗写成的“大”字,一边呆呆地听着朋友们的高谈阔论。他把两周的休假延长到三周,从乡六郎的追悼会到在其原籍四国举行的葬礼,他都参加了。人们发现了类似遗书的文字。对他的死虽然定性为自杀,但从他那不着边际的潦潦草草的字里行间,隐隐约约能感到乡六郎凌乱的叙述中隐藏着某种重大发现。
他为什么会死呢?
“大”字篝火,像是给乡六郎送行的送魂火,在各处忽闪忽闪地一点一点地熄灭。在这个国度里,果真是万事不灭,万物不死吗?果真存在永不泯灭的事物吗?比如京都这座城市,一千余年来经久不衰。时至今日依然我故,既闪耀着过去的光芒,又翱翔于现代社会。但是,今后呢?千年以后还能……
“不喝上一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艺伎跪着挪了过来。
“怎么啦?闷闷不乐的……不喝点吗?”
“来一杯!”来自东京的社会部记者伊藤说道,“不要小杯子,最好装在大玻璃杯或者是其他什么家伙里。”
“呃,好酒量,真行的话,用这个怎么样?”艺伎从身后的方案上取来个红漆茶盘,“刚才那杯你还没干呢!”
“你拿的什么呀?”伊藤早已酩酊大醉,朝茶盘瞟了一眼,“我就用它跟你喝交杯酒吗?”
“那敢情好了。我可没那福气。我说的是把水倒在茶盘里,让‘大’火字映在上面,然后一口气把那个‘大’字干掉,保证不得感冒。”
“京都这地方,到处都遗留着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伊藤嘟嘟囔囔地说,“好,你就替我斟上吧。我可不要水,给我倒冷酒。”
伊藤托着那只装得满满当当的茶盘,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把嘴唇。
“爽!都是一个牌子的酒,还是关西的好喝啊!”伊藤长长地喘口气说,“吃的东西也香!”
“哎哎,那倒也是。这是杜父鱼汤,喝点吗?”
“除了鳝鱼和香鱼,我不吃其他河鱼。什么杜父鱼啦,诸子鱼啦,鲤鱼啦,我最不爱吃了。”伊藤似乎故意要说东京方言,然后回头看了小野寺一眼,“怎么啦?怎么不喝了?”
“喝着呢……”小野寺端起他那杯跑完气的啤酒。
“像是没有醉嘛……”伊藤一边让人斟酒,一边这么说,“是为了乡六郎的事吗?”
“唔……”
“我也在想他的事 ……”伊藤的嘴只在满满的酒杯边沾了一沾,马上就把杯子撂在桌上,然后把身子转向小野寺。
“我这儿有他遗书的复印件,也不知是真是假。”伊藤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兜,“你不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吗?”
“什么事?”
“依我看,乡六郎说不定是被人谋害的。”伊藤喝醉时的习惯动作就是瞪着眼睛从下往上仰着脖子看人,今天,他又是这样望着小野寺。“他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自杀的软骨头,我打中学起就知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