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松山之役黑暗中的倾诉(第11/13页)
我不明白的是,小鬼子顽抗到底也就罢了,他们连慰安妇也都冥顽不化,照说她们也是受害者,可为什么会和小鬼子那么齐心?她们光着脚跳出战壕来扔手榴弹,让你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有个慰安妇给鬼子送弹药啥的,在山脊上滑倒了,一直滚到坡下我方的阵地前。我们的士兵想抓活的,但这女人忽然拉开衣服,露出两个白花花的大奶子。把拿枪对着她的士兵看愣了,结果人家反倒扔出一颗手榴弹来,又炸倒了我们几个人。一个上士班长鬼火怒了,冲过去一刺刀就扎进了女人的胸膛。唉,这仗打的……我们后来总说日本人对我们的侵略战争是一小撮军国主义分子发动的,应该由他们来承担战争罪过。我看啊,日本那时既然是个军国主义国家,其实大多数日本人都是军国主义分子。战争机器开动了,每一颗螺丝钉都在配合。这是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厮杀,阶级分析用不到这个上。跟我们打仗时他们谁不疯狂啊?凭少数几个军国主义分子,就占了我们大片的国土、让我们打了十四年抗战?战争罪从他们的天皇到那个日本慰安妇,都应该承担。不要说我狭隘,要是那几个被慰安妇炸死的士兵是你的亲兄弟,你也不会把她当阶级姐妹了。我们中国人对日本这个国家不是太宽厚了,就是认识不清楚。还要吃亏的。
小鬼子躲在地堡里,任凭你把嗓子都喊哑了,他们就是不出来。那些地堡和七拐八弯的暗道相通,我们先是往里面扔手榴弹,一扔就是十几颗,因为你只扔一颗手榴弹的话,他在地堡里拣起就给你扔回来。后来我们用火焰喷射器往地堡里喷射,把他们一个个地烧成烤鸭。一般的情况是,只要火焰喷射器一射击,一分钟内里面的小鬼子就受不了,浑身是火地往外冲,我们守在洞口的人便是一阵乱枪。我们称之为“打火鸟”。真是让人痛快的经历啊。李弥那时还是第8军的副军长,已经督战到了第一线。他说他也想来打几只“火鸟”解恨。
我记得那是下午五六点钟左右,残阳在天上滴着血缓缓沉落,大半边天空血红血红的,不知是松山上的血染红了天,还是夕阳的血浸染了大地。这血色黄昏的世界在我的记忆中就像一幅永远印在脑子里的油画,凝固沉重,浓墨重彩,悲壮血腥。从山上俯瞰峡谷深处的怒江,竟然是一条血色的河流!怒江峡谷两边的大山荒蛮苍凉,地老天荒般沉默,像是为松山上漫坡遍野的战死者致哀,松山主峰山坡上已没有一棵树,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活着的人像梦游的鬼魂,在尸陀林中穿行。本来日本人的太阳就像天上的那轮残阳,已经不可逆转地沉落下去了,大家应该兴奋才是。但如此惨胜,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军人以追求胜利为唯一目标,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尚可接受;可我们杀敌一千,自损七千,死伤相枕。仅仅在子高地的攻击线上,不到一千米的距离,收尸队就抬下来两千多具尸体!阵地上随处可见士兵和军官蹲在尸体边发呆、哭泣,那一定是他们的老乡、部下或者亲兄弟。还有像冥纸一样的法币,花花绿绿地撒满在尸横遍野的山冈上,那是组建敢死队时发给官兵们的。可是啊,尸体身边的钱,才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有三兄弟同在一个团,老二最后只拣起了他哥哥的半截身子和他弟弟的一条腿。他哭哥喊弟的时候,周围的人无不动容。“壮志饥餐胡虏肉”,要是面前有个鬼子,我真的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几把将他撕来吃了。更让人悲不胜悲的是,一个少校军官抱着个头被打掉半边的中尉,号啕大哭说,兄弟啊,我怎么回去跟你爹娘交代啊!全营的弟兄都死在松山了,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然后他拔出手枪,饮弹自戕。
我相信那时敌我双方都拼到极限了,神经都快崩断了。有个鬼子军官衣帽整齐忽然从地堡里钻了出来,像出操走正步一样迷迷瞪瞪地往我们的枪口上撞。士兵们全愣住了,竟然都不放枪,不是以为活见鬼了,而是没有见过这种“自杀式冲锋”。直到他走到我们的士兵面前,哇呀一声举起了战刀,劈砍了一个发愣的士兵,身边的人才反应过来,抬枪就给他一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