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教堂里的撒旦(第5/7页)
父亲二话不说,提起水桶,连桶带水砸到崔大嘴头上,崔大嘴怪叫一声扑过来,两人当即扭打成一团。等到大家把他们拉开来,厨房已经变成了劫后余生的战场,坛坛罐罐的碎片到处都是。崔大嘴满脸开了花,门牙也被打掉了,说话变得嘶嘶漏风,父亲头上也开了口子,一头一脸都是血。
营房斗殴的后果当然很严重。新兵被哨音集合起来,催命鬼铁青着脸,腰里别着手枪,身后紧跟着全副武装的豺狗和一群老兵。催命鬼指指父亲下令道:“把他给我捆起来!”
老兵一拥而上,把父亲捆翻在地。此时父亲已经横下一条心,想总不至于枪毙我吧?只要留条命,老子就决不认输。接着催命鬼大声宣布:“寻衅滋事,败坏军纪,依军队条令打五十板子,以儆效尤!”
队伍“轰”地一下炸开了锅:打板子是军营里除枪毙外最厉害的惩戒,打二十大板人就会失去知觉,三十板致残,五十板小命难保。换句话说,五十大板等于拉出去枪毙,甚至比枪毙更残酷。闷墩站出来愤愤地质问道:“打架斗殴是双方的事情,为何单罚一方?既然罪不至死,为何故意置人于死地?”
老庾也声援:“士兵犯罪应送交军法处审判,这里不是前线,长官不能滥用权力!”
伙夫头赵老大也走到长官跟前,悄悄求情说:“我亲眼看见水面上漂浮的牛粪都是干的,说明刚刚被人放进去的。请长官查明事实。”
催命鬼眼见得难以服众,而且面前这些毕竟都是学生兵,不是乡下壮丁,他也有所忌惮,于是转向父亲说:“如果你当众求饶,我可以考虑宽大处理。”
父亲拧着脖子别过脸,让长官碰了一个钉子。长官冷笑着说:“既然有人为他说情,我就成全你们吧。当事二人,每人二十大板;求情之人,代人受过分担十大板。赵老大你也有管束不严的失职,打五板。马上执行。”
豺狗跟过节一样忙碌起来,他吆喝人搬来木凳,亲自操起又厚又沉的竹板子,把父亲脸朝下按在木凳上。父亲像头待宰的牲口那样被当众剥掉裤子,露出白生生的屁股。一个四川老兵站得笔直大声报数,父亲听见他把“一”报成“爷”,“二”报成“鹅”,但是还没等他笑出声来,沉重的板子就带着蛮不讲理的哨音呼啸而至。这是父亲第一次受刑,或者说遭遇的第一场野蛮的暴力侵犯,当他听见那个报数的声音终于数到“屎尖儿(十九)”的时候,眼前景物渐渐模糊起来,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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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傍晚,意识一旦恢复,锥心的疼痛就令他情不自禁地呻吟起来。他听见耳边有个声音说:“醒过来就好了,忍一忍小伙子,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伙人围着他,说话的人正是伙夫头赵老大。
“你们……不也挨打了吗?”
伙夫头宽厚地说:“那算什么打呀,走走过场呗,他们对真正要打的人才会下狠手。这打板子的学问多着呢,有轻打、重打、狠打、毒打、假打和实打之分,幸好只有二十下,要是五十下就是观音现世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赵老大举起马灯察看他的伤势,松口气说:“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你得谢谢豺狗。”
闷墩愤愤地说:“他那么狠还谢他?”
赵老大说:“要是豺狗存心整死你,板子只消抬高一寸脊骨就断了。”
父亲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闷墩问:“豺狗为何手下留情?”
伙夫头想想说:“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人总得给自己留点良心吧。”说着吩咐人去街上买来一刀草纸,这种用稻草和麦秆土法制造的草纸表面粗糙,吸水能力却很强。赵老大把草纸铺展在父亲的伤口上,又取来一颗生鸡蛋,取蛋清轻轻涂抹在草纸表面。这种治疗场面看上去十分有趣,好像伙夫头不是疗伤而是在表演摊煎饼。不料,伙夫头又扬起巴掌拍击草纸,父亲立刻疼得大叫,伙夫头安慰他说:“小伙子,这可不是挨打。这是刮骨疗伤。”
闷墩急了:“等等赵老大,你在弄哪门子巫术?为啥要用蛋清,还要拍打?你不怕把人拍坏了?”
伙夫头没有停手:“草纸的作用是吸血,蛋清是修复血脉的良药,多用于治疗外伤消肿化瘀。轻轻拍打等同于清除垃圾,如果不把淤积在皮下的坏血污血拍出来,他的屁股就会烂掉,再好也得落个残废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