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7/10页)
这个官场后进的颜歧,想是不太了解李纲的性格。李纲为人容易受愚,却不可受胁,可以智取,不可力敌。难道凭你颜歧的一封奏劾,他就知难而退?看来这个中丞比他的前任秦桧差得多了。秦桧绝不会干出这等冒冒失失的蠢事。
第二天李纲上朝就上疏揭发颜歧威胁之事。颜歧底稿中,有两句精彩的话:张邦昌为金人所喜,应增重其礼遇;李纲为金人所不喜,应置之闲地。李纲抓住这两句,就大声疾呼:“颜歧谓臣才不足以任宰相则可,谓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则不可。如赵氏之相,必得金人之所喜,自古卖国与人者,皆是忠臣矣!”他最后的一笔,笔锋直指赵构,“至于陛下,命相于金人所喜所恶之间,更望圣虑有以审处。”
“蠢货,蠢货!”赵构不由得在心中暗骂道,“此话怎堪写入奏章!如今李纲面责,叫朕如何回答?明日必免去他中丞之职。”
说话从来有心底话、台面话之分。两者严格分工,不可混淆。颜歧把它写入奏章,已犯人主之大忌,但赵构还可包容他,来个“留中不发”,想不到他竟愚蠢到这样的地步,自己跑去找李纲,直言相告,让李纲腾播奏疏之中,为天下及后世所笑,这等人如何还堪为御史中丞,不撤何待。
但是,赵构不喜欢的是颜歧说话的方式与场合,绝不是他说的内容。事实上,他做了三十五年皇帝,大部分时间选用的宰相,不仅为金人之所喜,为金人所认可,还受到约束,不许随便撤换。颜歧这句一语破的的蠢话,倒成为他终身奉行的圭臬。
但他安慰李纲的话比颜歧聪明得多了。他说:“歧尝有此言,朕告之以如朕之立,恐也非金人之所喜者。歧无辞以退,此不足恤。”
李纲又一次受愚于赵构的甜言蜜语,相信他确是有为之君,当天晚上,拜手沐浴,恭楷誊录,第二天一早就上《议当前大政十事》札子,大要是议恢复、议迁都等国家大计。其中议僭逆、议伪命两条,坚决要求惩罚张邦昌、王时雍等。赵构还想包庇一下,借口执政中有与卿议论不同者,更俟款曲商量。古代的商量与后代的考虑是同义词,商量上面加上款曲一个副词,也好像考虑上面加一个慎重一样,这一商量、考虑就不知何年何月可以得出结论了,实际上都是缓兵之计。李纲却不容官家拖延,理直气壮地回奏:执政中如有与臣议论不同者,乞降旨宣诏,臣得与之廷辩。如臣理屈,岂敢复言。然后在金殿泣拜道:“臣不可与张邦昌同时,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罢臣,勿以为相,无不可者。”
汪、黄之徒只敢在暗中施行其鬼蜮伎俩,却不敢在白日皎皎之下,与李纲正面辩论,明剖是非。很显然,要利用张邦昌这条线索与金人沟通议和,这样一句话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一仗,他们被李纲打败了。赵构不得已被迫下旨张邦昌,责授昭化军节度副使,潭州安置。
节度使在宋朝本是个有名无实的空衔,节度副使则专为有罪贬谪的官员而设,有罪贬谪,但仍给他一个相当高级的空衔,这是为他留个余地,为异日起复伏线。张邦昌犯的是叛国大罪,岂可只给予一般常规化的处分,分明是有人包庇,舆论哗然。李纲再次疏诤,赵构万不得已,只好下旨赐张邦昌自尽。但处死的公开罪名,并非叛逆篡国,而只是“敢居宫禁寝殿,奸私宫人”,这样一个小小的风流罪过,却非许多人意料所及。
法司部门推鞫华国靖恭夫人李氏,在福宁殿以莳果献邦昌,邦昌厚答之,遂以养女陈氏侍邦昌寝。正式公布张邦昌的全部罪状,如此而已。这个华国靖恭夫人李氏,当然就是徽宗的外室彭氏,或称其夫姓聂氏,李氏云云是张邦昌给她改的姓,以避人耳目。奇怪的彭氏本无名位,就靠这一点才得逃过金人的几次清宫。现在这个夫人的位号,显然是张邦昌封的。堂堂的宋朝司法部门,居然在李氏头上冠以伪封的夫人,这等于承认了张邦昌的封号是有效的,也等于承认张邦昌的政权是合法的。法司勘得张邦昌退位出宫时,舍不得离开陈氏,用调包之计,以一个亲随的女使与陈氏互换,把她带入府邸。李氏送他们出内东门时,有“指斥乘舆”之语,乘舆是皇帝的代名词,这个乘舆指前任的徽、钦二帝,还是现任的赵构已不得而知,但李氏敢于指斥皇帝,一定是张邦昌在李氏面前发过牢骚。法司根据推理,捃拾罪名,定张邦昌的死罪,但“指斥乘舆”这条罪名在公布的罪状中也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