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8/12页)

第二次的良图再也等不到了,接下来是一连串触目惊心的事实:金人通过它的代理机构,把太上皇以下的赵氏宗族,不分亲疏、不分男女老幼,一一拘捕起来,押送军前。

这个代理机构使用起来实在得心应手,即使还没有立上张邦昌这个傀儡皇帝,凭着刘彦宗——萧庆——王时雍、徐秉哲——左言、范琼这条线上下掣动,就可以做到他们希望做、愿意做的一切事情。金朝亲贵人人对刘彦宗满意,甚至有人提出何必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立刘彦宗为大汉皇帝,或者再加上个大梁皇帝萧庆为共主,三人分治南朝之地有何不可?

大楚这个国号还是刘彦宗建议,由完颜斜也带到军前来宣布的。由于在历史上,以楚为国号的朝代从未统一过全国,而且也没有人视楚为正统。立张邦昌为楚国皇帝,那不但在事实上,并且在名义上也属于附庸的性质。这是先给他定了性,省得日后他夜郎自大起来,含有深意。

金朝亲贵不懂历史,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仅仅因为刘彦宗姓刘,可能为刘邦之后,就提出大汉的国号。刘彦宗要做了汉朝皇帝,置大金于何地,岂非要它退为匈奴的地位?再则汉为火德,火能克“金”,从五行相克的道理来说也万万不能用这个“汉”朝。

金朝亲贵头脑简单,哪知道汉儿们有这多少副肚肠?他们去征求刘彦宗的意见时,刘彦宗谦逊不遑。并且表示如万不得已,正位封帝,也绝不能以汉为号。

立萧庆为梁帝,也因为他姓萧,可能是萧道成、萧衍之后。不过萧庆为奚族人士,原姓述律,后经耶律阿保机赐姓为萧,这个冒牌的“萧”如何能与南朝兰陵人的萧氏搭得起界来,岂非南辕北辙?不过提议者也有点意思,不标榜萧庆是奚族,反而附会他是汉族子孙,皇家嫡胤,可能容易为广大汉族人民所接受。

立刘彦宗为帝,或立刘、萧、张三家分宋,这两条建议送到上京都被大皇帝留中搁置起来了。刘彦宗、萧庆暂时做不成皇帝,但上京方面不是断然否决而是留中搁置,那意味着事情并不到此为止。有朝一日,张邦昌不合金廷之意随时可以废黜,他们可不都是现成的候补皇帝了。因此他们对于废立之举,仍然十分卖力,粘罕一张口要“清宫”,他们立即行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把太上皇、太上皇郑皇后、太子、朱皇后、各级妃嫔、内夫人、诸王、王妃、驸马、公主等赵姓宗族两千多人全部搜捕扣押,送到金营。后来粘罕又嫌“清宫”得不够彻底,再次扩大范围,把宫女、内侍、在内廷供奉的各专业人员、工匠、役夫囊括而去,经过这几次彻底出清,等到张邦昌来接收内廷时,实际上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仅能供洒扫宫室之用的白发阿监和病废宫娥,而那些宫室早已是污上加污,臭而又臭,根本不需要打扫洗洒了。

5

宣和八年正月初三夜,这个刚刚“举长子自代”,还不习惯使用靖康年号的“致仕”皇帝徽宗赵佶帝匆忙逃出东京,径奔亳州上清宫“进香”。

在亳州途次,船泊野航,他们暂时登陆,在一所古寺中宿夜。那夜帘雨潺潺,他梦魂不安,蓦地想起李后主“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词句,就无法入睡。他从头检点起目前的处境:皇帝宝座已让给儿子,东京城受金军包围,命运难卜,很可能就在他此刻的转侧无眠中,东京城内外火光烛天,喊声震地,已被攻破。那时家国两丧,宫室不保,还有他多年裒集宝藏的古书古画、彝器法物,随身携带无多,自然都将化为乌有。除郑皇后外,妃嫔、帝姬、皇子随行的也只有寥寥数人。如果东京失陷,只好让他们自为生死了。

当然他最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宝贝李师师。临行前,他打发内侍黄经臣去镇安坊邀请同行,不料黄经臣回来说师师病重,无法随行,劝他途次“保重”。师师说得决绝,她既决心与东京城共存亡,那么这口信可能就是她的诀别之词。他把“保重”二字当作珍贵的纪念品缄藏在心底(他绝没有想到师师的原话并非这情意绸缪的“保重”,而是词义十分严峻的“自重”)。此刻他又把那珍藏品翻弄出来,一番抚弄、一番摩挲,不禁百感交集,黯然神伤。此时不但不能入睡,也不想再睡下去了,就轻轻起床,剔亮油灯,用手在那积垢蒙尘的书桌上抹了一下。野寺简陋,设备很差,幸喜文房四宝倒是有的。他慢慢地磨着墨,又哈一口热气,把那冻僵的笔头化开,不多时就吟成一首《临江仙》,写在一张揉皱的废纸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