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流合污(第8/19页)

午夜之后,法租界内鸦雀无声,两边种满树木的大街小巷在树荫的掩映下,一片漆黑。庆龄一身破旧的打扮,在一头红发的美国人蕾娜·普罗默的陪同下悄悄离开了自己的寓所。蕾娜是一位年轻活泼的马克思主义者,曾在武汉国民政府的国民党党报任职。(文森特·希恩爱上了她,对她此行的安危十分担忧。)两个女人像乞丐一样来到江边青帮头目顾竹轩的地盘。在那里登上一条小舢板,划入了水面遍布垃圾的黄浦江。摇晃不定的小船从停泊在江面上的各国军舰之中穿过,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其他咯吱乱响的船只旁边滑过去,在经过三个小时的紧张航行之后,最终来到了一艘锈迹斑斑的苏联货船旁。天亮之前,陈友仁和他的两个女儿也来到了这里。借着清晨的海浪,这艘苏联货船起航直奔海参崴驶去。

经过周密计划,法尼娅·鲍罗廷逃脱了东北军阀张作霖的魔掌。当时,鲍罗廷设法得到了20万美元的贿金,这些钱显然是苏联存放在北京的公关费。鲍罗廷把这笔钱交给了使馆的法律专员坎托罗维奇。为了缓和外国使团的敏感情绪,张作霖准备在处死法尼娅之前安排一次“审判”,坎托罗维奇则将在审判中担任法尼娅的辩护律师。坎托罗维奇拿着钱去找负责这个案子的法官。7月12日一大早,当这位军阀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法官匆匆进行了审判,法尼娅被判无罪释放,然后快速离开,消失不见了。那位法官抛弃了自己在北京的妻儿老小,让他们替他受过,自己则跑到了日本,提前过上了舒适的退休生活。

怒火中烧的东北军阀张作霖不得不接受这令人尴尬的失败。法尼娅其实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藏身在北京一处由孔庙改成的外国人居住区里。追捕的风声过去后,她化装成一个天主教修女去了西伯利亚。

在7月最后的两周里,鲍罗廷一直躲在子文位于汉口江岸的那栋房子里,庆龄也在那儿住过。经过一系列的外交磋商,蒋介石答应放苏联顾问们走,但不能从他的地盘上撤离。鲍罗廷和为数不多的随行人员需要经由陆路,穿越戈壁滩回国。站在鲍罗廷一边的安娜·路易丝·斯特朗请求跟他们一起走,鲍罗廷最终同意了。

宋子文拿出大把银圆为鲍罗廷铺路。这些银圆用宣纸包好,盖上国民党政府的印章,然后装到木箱子里。这是武汉国民政府为鲍罗廷的安全撤离而备下的赎金中的一部分,打算送给背叛他们的“基督将军”冯玉祥,因为冯将军做过“保证”,鲍罗廷可以乘坐火车平安通过他在华北的地盘,直到铁路终点站灵宝。下火车后,苏联人就得自己开汽车或乘坐卡车穿越戈壁大沙漠了。对这种路程安排,鲍罗廷尤其觉得艰难,因为除了在一年前患上了疟疾之外,前段时间他又从马上掉下来摔折了胳膊。

7月27日,鲍罗廷和30名随行人员带着中国卫兵在汉口火车站登上了一辆专列。前来送行的“高官”包括宋子文和汪精卫。一支中国军乐队演奏着模糊不清的进行曲,宋子文、汪精卫和鲍罗廷则坐在一节车厢里喝着茶和苏打水聊天。愚蠢的汪精卫按照中国礼节,请鲍罗廷重新考虑一下留在中国,别走了。忍无可忍的鲍罗廷当即回绝了。汪精卫把中央委员会的一封表达“友好情感”的信转交给鲍罗廷,鲍罗廷道谢之后,便跟他们告别了。火车喷着蒸汽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站台上前来送行的人群中,有人流下了眼泪,有人则开始说风凉话。乐队开始演奏国民党进行曲[1],配的是《雅克兄弟》的曲子。

火车经过湖北省和河南省时,铁路两旁到处都是因战争或饥荒而死去的人。在中国南方的乡下,到处一片葱绿,物产丰富,在这里却连荒原都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到处寸草不生,树林和灌木丛上的叶子和树皮都不见了,仍然活着的那些人一个个形容枯槁。在通往大漠的门户城市郑州,鲍罗廷一行遇到了热情洋溢的冯玉祥将军。就是因为他向蒋介石献媚,才导致鲍罗廷等人不得不逃跑。

他们安排时年16岁的陈丕士去弄清楚冯将军到底想要多少贿金。

(陈丕士回忆说:)冯将军让我为我们一行将要经过的公路、桥梁以及路边种植的树木捐些维护费……实际上,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路,也没有什么桥梁,路两边的树木也都是唐宋时期种下的。冯大帅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我把钱交给了他的下属……我敢肯定,一旦交钱之后,这一路上就不会再有哪个将军会向我们伸手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