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国人和犹太人,1700—1871(第6/16页)
然而,事实不容否定,德国人试图明确他们独特的文化风格,同时并不反对外来文化,尤其是法国文化。德国伟大的知识发酵,事实上是与法国大革命以及作为革命基础的启蒙思想同时发生的。法国大革命挑战德国人去正视他们自己的身份,以及他们对自己的民族性的认识。最初,有教养的德国人热情地回应自由、平等、博爱的呼唤,种植自由之树,挑战自己的权力机构作出自由的让步,但是当法国革命党人将他们的民族带入暴力的造反当中,并利用自由的口号作为帝国主义扩张的借口之时,疑虑逐步产生了。拿破仑对德国的征服,使有思想的德国人直面他们民族的虚弱。尽管拿破仑声言要创制一个建立在启蒙运动世界主义理想基础上的欧洲合众国,但是他实际的侵略行为证明的是另外一件事。拿破仑刺耳地主张民族主义的霸权,从而也释放或重新点燃了古老的部落意识。这在德国尤其真实,那里掀起了民族主义狂热的波澜,直面拿破仑的征服和对欧洲的统治。
德国人对法国人统治的反对是双重的:第一是促进了主要由普鲁士带头的针对拿破仑的民族主义起义,第二是发动了一场知识的反革命,自从前浪漫主义的狂飙突进时期(1770—1785)就已经启动。狂飙突进运动所抵抗的正是法国大革命所依赖的理想——理性、全人类的博爱、人的民主权利等启蒙思想。这一反革命是一场浪漫主义运动,有着各种表现形式,极其复杂。正如雅克· 巴赞很久以前所评论的:浪漫主义显示出既反复出现又独一无二的短暂特性,因为它表现了人类一代又一代重现的特点或需求,同时也具有特殊的短暂关联,正如它发生的1770年至1830年间通常被历史学家贴上浪漫主义时代的标签。
在18世纪后期,浪漫主义的冲击被德国作家、音乐家弄得极具生命力,极为丰富,但是我们也必须在讨论反犹太人偏见的背景下记得以下这一点:德国的浪漫主义非常强烈地反对启蒙运动和法国文化理想中它所觉察的错误的东西,它以十分刺耳的言辞表现了自己。上一代的历史学家给德国浪漫主义更为极端的表现贴上了反抗“西方”的标签。由于没有人明确地知道“西方”真正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够被明确定义,因此复兴德国特殊道路的战时模式,或者与西方的价值观相分离,从知识的角度似乎是徒劳的。真相是浪漫主义主要是一场美学运动,被限制在文学、音乐和美术当中,只是在外围且不充分地关注了一下政治目标。假如浪漫主义具有普遍的政治冲击,尤其在德国,那么它是由拿破仑1806年至1813年占领德国所促动的反法国的抵抗运动,是对法国思想和实践的反冲击。但是,悲剧性的是,在德国浪漫主义运动中,存有一个言辞非常尖锐、发布德国民族优越性好战观点的政党。尽管它只是吵吵闹闹的小党,但其历史意义是十分严重的,因为后来它被嫁接到德国军国主义、民族主义和犹太恐惧症上面,对欧洲人民产生了严重的威胁。
德国军国主义的开端经常被追溯到1807年,那一年哲学家约翰· 戈特利布· 费希特(1762—1814)进行了煽动性的、爱国主义的《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这些爱国主义的演讲献给了一个分裂的民族,它当时受到拿破仑的羞辱和征服。在这些献给痴迷的柏林听众并在法国占领军眼皮下的演讲中,费希特谴责所有公民的自私和对爱国的漠视,呼吁通过奉献于高贵的爱国理想和最严厉的纪律,再生国家的强大。他提醒德国人,他们是神选民族的后代,因此拥有道德的权利去完成历史的使命;他倡议建立一个以调控经济和以最高级的爱国主义形式教育德国人民的教育体系为基础的集权国家。这样一个民族对于一个德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依然不完全清晰,因为它被分裂成三十多个公国,有着许多方言,被现存的社会和职业的差异弄得彼此分离,依然忍受着宗教改革重大错误路线的痛苦,这场改革把德国人根据宗教路线进行了划分。
费希特及其同时代的人,企图在所有的差异当中恢复他们相信是独一无二的德国性的基础,即多元性中的统一性。他们认为,本质的属性是民族,这个概念一段时间被浪漫主义以高度的神秘主义形式所遮蔽。例如,哲学家赫尔德在其《关于人类历史哲学的思想》(1784—1791)一书中认为:历史显示了上帝的印记。在赫尔德和后来的黑格尔看来,上帝是神圣的教育家,他持续和长期地教育人类去获取较高层次的意识和创造性的潜能。上帝通过他历史设计的工具——民族——证明他的意志。也就是说,每个民族都负有执行上帝设计的某一部分工作;每一个民族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因为种族的或生物学的差异,而是因为它具有对它自己独一无二的意识。这一意识来自它与自然的土壤、特别的气候之间特殊的相互作用,以及它与其他民族的关系。一个民族的特性是其展示文化经验的产物,尤其是那些体现在神话中的经验。民族最具创造性的时刻可以在它们的神话、史诗或民歌中发现。这些创造是它们集体存在和心理纽带象征性的体现,这些纽带把它们的成员整合进紧密的共同体当中。赫尔德没有对不同民族的相对优点作伦理上的判断;根据他的观点,每一个民族都有它的重心,应该被允许去完成它神圣的潜能。这一大度的观点尊重不同民族各具特点的文化贡献,支持民族自我身份自由地展现,在整个欧洲重新激起了民族的骄傲和历史成就感。在德国,它激发了新的历史意识(历史相对论);激发了相应的古代民间传说的重现,比如在格林的童话、《尼伯龙根之歌》、阿尔尼姆和布伦塔诺的《少年魔角》当中;激发了诗歌、音乐作品的创造性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