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国人和犹太人,1700—1871(第8/16页)
以相似的路线,路德维希· 蒂克也表达了这种偏爱想象而非现实、内心感情高于感情外部参照点的倾向。他认为,他的任务不是去描绘世界,而是沉溺在知觉激发的感情当中:“我不希望去描绘植物或高山,而是此时此刻统摄我的感情和情绪。”在这一点上,哲学和文学汇聚起来,因为它通过对客体重新定义为或将其神秘化为感知者的主观思想,消除主客观的联系。例如,在费希特那里,客观的现实被完全集中在正在感知它的心灵之中,因此自我就是世界自身。
根据传统去铸造公共意识并非特别有用,传统称颂感情的卓越,并赋予它们比理性更大的认知价值;或者把想象力提升到经验的检验之上。混淆历史和神话是不健康的。德国人给了世界一些伟大的概念性工具和理解历史的实践,但是他们没有始终现实地或诚实地观察自己。在公共领域,他们自身的集体意识一直强烈地受到神话力量的影响。那些相信神话教育价值的人认为,一个民族对过去共同的感知创造了民族自己的真理,这个真理独立于经验可感知的过去的客观现实;因为过去是不可知的,或者在客观上是不能证实的,因此对一个社会来说,视自己与一个伟大的英雄史诗般的过去相关联是更有效的。汲取神话源泉的需求,可能对于一些德国人来说是一种防御机制,他们依靠这种机制试图逃避政治的和社会的破碎世界。
德国人的集体心理最富有力量的神话,是对神秘的救世主(元首)的信念,他是一位有着超人力量和视野的人,在民族处于最危险的时刻,他将从外国统治的压迫和束缚中把德国人民拯救出来,并引领辉煌的持续千年的民族再生。众所周知,这个主题以中世纪皇帝腓特烈· 巴巴罗萨的形式,体现在救世主式的国王神话里。这位皇帝没有死,而只是在屈夫霍伊瑟山洞里一张大橡树桌子旁的椅子上安睡。传说这位皇帝的红胡子在不安和骚动的几个世纪不间断地生长,一旦胡子绕桌子一圈,并且在德国最需要它的时候,他就会从沉睡中醒来,激励德国人形成统一的力量,摧毁压迫者,引进一个辉煌的新帝国。这一神话让数代德国人痴迷,特别是阿道夫· 希特勒,他相信巴巴罗萨在贝希特斯加登附近的山岭中沉睡。希特勒把自己视为救世主式的国王后来得到了证实,他发起了以“巴巴罗萨计划”为名的对俄国伟大的十字军东征。
当然,许多民族有他们的神话,人们可以根据几个基本的神话——新亚当、新耶路撒冷、山巅之城、西境拓梦、命定扩张论、靠自己力量成功的人、平等之类的神话——来研究美国的历史;而不是根据神话高贵的启示,以及对那些相信神话是决定性因素的民众的影响,来研究神话的内容。巴巴罗萨、齐格弗里德、尼伯龙根、瓦尔哈拉殿堂和它的英雄卫士、辉煌的千年帝国、某个终极世界的突现(众神的黄昏)等神话所要告诉我们的是:一个被死亡意象困扰的不安和分裂的民族,经常偏爱于对现实进行幻想,从历史的角度视自己为确定无疑的魔鬼力量的牺牲者。浪漫主义者并没有创造这种观念——它深植于德国的传说和民间传奇当中——但是,他们在德国人的精神生活当中强化了这种观念。他们也强化了德国人由深刻的心理和社会分割所引发的分裂感或分离感,这一主题在民族最伟大的文化标志那里得到了突出的体现——从歌德或托马斯· 曼的浮士德传说的各种变换,到E.T.A.霍夫曼在《恶魔的灵药》中有关“另一个我”或双面人的故事,到在魏玛和波茨坦鲜明对比的体制中体现的“两个德国”,到作为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的德国宗教生活的分离现实,到共同体和社会、文化和文明之间社会学的二分法,一直到分裂东德和西德的柏林墙。
浪漫主义者也沉浸在其他几种强迫症当中:极端的邪恶现实、非理性的权力、死亡阴影中生活的阴暗面。极端邪恶的现实,在欧洲人的意识当中有着漫长的历史,但是几乎没有国家像在德国那里得到如此突出的强调。在德国人的集体意识当中,他们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充满巨大邪恶的世界中。这一信念在他们历史的关键时刻就会浮现出来。它在马丁· 路德生动和不安的观念中,在其新教的追随者当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它体现在丢勒和巴洛克艺术家的艺术观念当中,体现在一些浪漫主义的诗人(诺瓦利斯、蒂克、卡莱斯特)和他们种族主义的蹩脚追随者对死亡的美化中。在两次世界大战的德国军队对死亡的风格化中,它也是有力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