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国人和犹太人,1700—1871(第5/16页)

然而,对其同时代人产生最大吸引力的是拉赫尔· 莱温(1771—1832),她与其自身犹太性的斗争,为我们认识犹太人与德国人的关系提供了最深刻的洞见。拉赫尔· 莱温是犹太银行家的女儿,相貌平平,但是充满了聪慧和优雅,承受着犹太人和妇女的双重禁忌,从未完全能够解决这两者的差异。数十年来,德国最杰出的名流——来自不同社会等级和宗教信仰的男男女女——出席她在猎人街小阁楼房间举办的文学晚会。当然,出席这些文学晚会的有她的犹太朋友,包括摩西· 门德尔松和亨丽埃特· 赫茨的儿子和女儿,以及一些有趣的客人、政治家,他们当中有威廉· 洪堡和亚历山大· 洪堡、诗人弗里德里希· 施莱格尔、路德维希· 蒂克、阿达尔贝特· 冯· 沙米索、克莱门斯· 冯· 布伦塔诺,后来还有年轻的海因里希· 海涅。拉赫尔· 莱温像对自己又一个儿子一样培养海涅,海涅称她是宇宙中精神最丰富的女性。出席她的文学晚会的还有政府官员,比如弗里德里希· 根茨、瑞典大使古斯塔夫· 冯· 布林克曼,甚至还有大帝的侄子霍亨索伦家族的路易· 斐迪南王子。然而,拉赫尔真正与自己犹太人身份的内心斗争发生在她孤独之时,发生在她广泛的通信中。这些信记录了她和自己犹太人身份漫长和悲剧的斗争。一方面她要“铲除”自己身上的这一身份,即使它意味着完全的连根拔除。但是另一方面,她一再地遭遇这一身份,直到她最终皈依基督教,嫁给了普鲁士的一位外交官之时,她似乎再次在精神上确认了它,因为她已经厌倦了不断徒劳地想使自己合法化为真正的德国人。

拉赫尔的一生和斗争是有教养的犹太人的象征,他们在自己的宗教中越来越不能发现灵感,为了对意义和身份有新的认识而转向德国文化。作为浪漫主义运动,以及这一运动对感情和激情强调的结果,这变得尤其真实。正如先前所提及的,德国启蒙运动主要被限制在少数知识分子当中,在方向上保持着远离政治、小心翼翼和形而上的特点。德国的启蒙思想家没有像法国和英国的启蒙思想家那样,形成对王权专制主义抵抗的意识形态;他们的伦理思考依然根植于前资本主义的假设,即谴责过度的风险和利润,反对积极的政治参与。德国的启蒙运动设定了人性和自我培育高贵的哲学理想,但是它把这一理想设想为在纯粹美学和精神的领域个人自我提高的典范,忽视同时改变理想实现的前提——政治体制——的重要性。另外,德国的启蒙运动没有产生和法国或英国一样强大的公民权利传统。德国的政治和法律理论强调个人相对于国家的责任,而不是保护个人的自由。由于德国的思想家对自由思想采取深入沉思的态度,因此他们倾向于以路德宗的角度视自由为个人良心的自由,视自由为自我发现的精神历程,与外部的政治权威没有什么关系,而这个权威是要严格服从的。

但是,从集体的意义上来说,德国人越来越认识到他们的政治软弱,以及在文化和政治上对外部强国过度的依赖性,尤其是法国。正如上面所提及的,三十年战争不仅仅在经济上摧毁了德国,而且造成了深刻的心理创伤,让德国的文化生活一个多世纪来出血不止。在重建被毁灭的文化景象的工作中,德国的启蒙思想家最初视法国为典范,他们听从了腓特烈大帝的偏见,即好的文化和法国文化是同义词。在德国的文学教师约翰· 克里斯托弗· 戈特舍德(1700—1766)的著作《诗的批评艺术》中,他建议遵守严格的法国古典主义范式,使这种范式成为法律:“希腊人对罗马人是什么,法国人对德国人就是什么。”同时发生的拿来主义还发生在哲学领域,整个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是跟随笛卡尔的理性主义哲学,而非英国的经验主义哲学。直到18世纪中叶,有着自我意识的莱辛依然说:“相比于法国人,德国人依然是野蛮人,而且比最野蛮的祖先还野蛮。”这样的文化落后性的表露被恶毒的评论家——比如法国的评论家雅各布· 莫维隆——也顺便强化了,他嘲讽德国人,并且挑衅他们举出一位有创造天才、拥有世界声誉的德国人。当然,他顺带忘记了莱布尼茨,不过德国人很快就证明他错了。他们发动了一系列伟大的运动:从狂飙突进、浪漫主义,到哲学的唯心主义;他们还创造了伟大的音乐传统,包括巴赫、汉德尔、海顿、莫扎特、贝多芬。事实上,莱辛和门德尔松的这一代也没有什么可以羞愧的,因为他们提供了未来几代建立其上的知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