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曹军压境无奈和江东,痛失至亲忍悲谋国事(第6/8页)

孙权稍稍敛住笑:“不知左将军以何条件议和?”

刘备忍着难受的感觉,从心底刮着血吐出字来:“分荆州。”

孙权明明知道刘备有分荆州的意图,偏要装作茫然无知,故意问道:“如今长沙、桂阳、零陵可在我江东手里,左将军拿什么分?”

刘备不慌不忙地说:“诚然,三郡是在江东手中,可江东出兵奇袭荆州,长沙、桂阳不设防而仓促服降,零陵乃吕子明以诈计赚得。江东夺此三郡,疆域虽暂时易手,民心未曾归附,我若暗相煽动,三郡归属何方还很难说。”

大耳贼的奸诈真是名不虚传!孙权一面佩服,一面痛恨,神情却认真了:“左将军果然高明,我也不和将军绕弯子,却不知左将军欲如何分荆州?”

刘备扬起马鞭,挥向沉淀在雾霭中的湘江:“以湘水为界,湘水以东,长沙、江夏、桂阳归属江东,湘水以西,南郡、零陵、武陵归属我。”

这其实是很划算的交易,江东夺取三郡,几乎兵不血刃,本还忧虑着或许会和西边有一场争夺荆州的恶战,孙权甚至做好了三郡保住一郡的打算。如今却得刘备亲口允诺,赚来江夏、桂阳两郡,而且双方既是定盟,此两郡从此划归江东版图,刘备便没有理由夺走,但更大的好处却是,从此江东离北出长江的要隘江陵襄阳一线又近了一步。

孙权心里笑出了迎春花来,脸上还装作镇静的君主模样:“唔,分疆事大,不可仓促决定,还需商讨细则。”

刘备顺着他的话头道:“分疆细则,可遣使者来蜀报命,寻复盟好。”

“好,左将军信得过谁任使者?”孙权的口气里带着玩笑。

“别的人罢了,诸葛子瑜很好。”刘备却说得很认真。

孙权大笑:“我也正有此意!”

刘备拱起手:“如此,当在成都恭候子瑜,再续两家盟好!”

“孙刘盟好,永不背弃!”孙权信誓旦旦地说。

刘备不相信孙权的誓言,君王的誓言都是虚无缥缈的泡沫,还不如小孩儿的喷嚏真实。权力的血腥祭台下总要埋葬几句虚伪的誓言,他扭转马头,踏踏地背离而去。

“左将军!”孙权忽然喊道。

刘备一回头,孙权脸上一贯的戏谑消失了,语气破天荒地掺着不甘的伤怀:“我妹子让我代问将军安好!”

刘备怔忡,孙权这忽然的一句话,像遗忘的时间枯井里涌出的一泓水,将蒙尘的往事洗干净了脸孔。他看见那往事里粉碎的伤感记忆,有久违的愧疚,有渺茫的怀念,可那都属于流逝的往事,像陈旧生硬的棉絮,暖不住身子,只是一种陈腐的回忆。

“说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呢?”他涩涩地说,毅然地转过身,马鞭啪地一声甩下去,人在那一声后已飞出去很远。

孙权望着那越奔越远的背影,暗涩的水雾笼着他的轮廓,是那样寂寞的一点想念,被水面紫色的风吹散了。

※※※

夜晚的月光无声地落在窗前,洁白的光芒柔软如山水画的留白,无限的遐想在那不着墨的地方幽幽地散发惆怅的滋味儿。

诸葛亮忽然就醒了,脸上很凉,不知是泪,还是月光。他记得自己梦见了二姐,那是在隆中的草庐里,正是春风拂阑的美好季节,处处是清润妍丽的醉人芳景。他坐在院子的长廊上,二姐牵过他的衣裳,一针一线密密缝补,手指头绽出花朵般的螺旋。他闻见二姐发间的芳甜味儿,仿佛饮了陈酒,顷刻便要醉死过去。

二姐说:“小二,二姐知道你忙,可你总得给二姐写一封信,哪怕一个字也没有,二姐也满足了。”

给二姐写一封信,便是这样简单的要求,原来是姐姐最后微薄的渴慕,可他竟连一封无字的信也没有写过。他已身在千万里外,而二姐的想念一直守在那个地方,从来没有改变过。

到最后,他竟舍不得写一封信。

眼泪撑了很多日子,终于在这个时刻决堤,那是他隐藏得很深的伤口,他用了很多力气去承受,试图用自残似的忙碌掩盖他尖锐的痛苦,可他还是失败了。冰冷的月光洒满面孔,泪水却穿破了那种冰冷,他觉得自己怎么这样软弱。

他忍受不住那种熬不住的悲伤,他听见每一块骨骼都在哭泣,背身起床,索性走到窗边,去眺望那清绝的残月。那一钩弧线仿佛哀伤的微笑,却被一缕云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