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曹军压境无奈和江东,痛失至亲忍悲谋国事(第4/8页)
修远懂事地扶住了诸葛均,转头之间,诸葛亮已走出去很远,太阳微微西斜了,他宽直的背被霞光渲染成透明的蝉翼,他沿着狭长的道路一直向前走去,仿佛飘向远方的洁白羽毛,再也没有停下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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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柔软的风轻轻地抚着车厢,时而续,时而断,便似那藏在忧伤雾霭背后的怅惘叹息,每一声都蕴着解不开的宿世哀怨。
修远时常担心地打量诸葛亮。诸葛亮一直没有说话,冰凉的沉默罩住他清俊的脸,偶尔有橘黄的微光照进来,撕开他面颊边青色的浮翳,却只为那沉默增加了更深厚的荒寒。
修远几度想哭出来,或者劝诸葛亮哭出来,可他既不敢哭,又不敢催促诸葛亮的伤怀。这就是他的先生,永远把最深最沉的痛苦碾碎在心底,用渊薮的沉默承受无尽的苦难,没有人能了解他的苦累辛酸,因为他从不昭示于人前。
世人知道的,是诸葛亮岿然如山的稳重坚强,是他璀璨如星的理想抱负,却不是他有如寻常人的悲喜忧乐,仿佛那软弱的眼泪从来与他无关,甚或绚丽的欢笑也是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陌生。他生来便该属于无喜无怒无忧无惧的冷酷,那是他一生注定被千万人误解的真实。
修远心里难过极了,眼睛酸胀着,几次险些掉下泪来,又咬着牙吞下去,实在忍不住,便把脸藏在阴影里,装作揉鼻子。
马车停了,修远掀开车帘跳了下去,突然的阳光是刚硬的刀,剔去了他脸上酸疼的泪,他回身去接诸葛亮,却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
修远心里打了个寒战,低着头把最后一滴眼泪吸进了心里。
诸葛亮仍是一言不发,径直往左将军府里走,可这才进去,便觉得府中的气氛非同寻常。一众僚属来去匆忙,脸上都挂着焦虑的心事,像是大火烧了家宅,慌着要去搬家,见到诸葛亮都是匆忙一拜,眼睛闪烁着古怪的光,往往话才说了一半,便急着跑了。
董和远远地跑了过来,他是持重君子,这当口却像是怀里揣着火,满脸的焦急像粉刺般长了出来:“孔明,你可回来了!”
诸葛亮越发诧异:“幼宰,出了大事么?”
董和急喘着,努力地平息着呼吸:“怎么,孔明不知道么?”
“是,什么事?”诸葛亮压抑住那突突直冒的紧张。
董和拉了他去一边:“成都这几日都传遍了,说曹操已攻下汉中,正屯兵巴中,不日将攻克益州,也不知是谣传还是实情。公门民间人心惶惶,我不得已,勒令府中僚属不得轻举妄动,却也禁不住。”
诸葛亮真的震惊了,他惊的并不是曹操克定汉中,而是何以这消息会在一夜之间传遍成都,他稳住心神:“成都街巷都在纷传么?”
董和焦虑地说:“通衢陋巷间,无不在传曹操将南下益州,好些人家竟要携家奔南中。数日来,城门校尉已撵了数户想出城避兵荒的豪门,早上还有几家豪强来府上闹事,说我们隐瞒军报,是想遗害益州百姓,我好言好语劝了他们回去。”
诸葛亮颇为后悔自己在回城路上心思太重,为悲伤所困,竟没有注意观察街谈巷议。他岂不知这些豪强的非常心思,气焰刚刚被压服,火苗子还没彻底熄灭,寻着个事端便要烧起来,稍一处置不当,便可能引发初入益州时的轩然风波。
他思忖片刻:“我知道了,幼宰勿急,事情没到不能解决的地步,目前当先稳人心,万万不能乱,幼宰处事得当,仍按部就班,以静待乱。”
他因有心结要解开,也不多话,匆匆地走入西苑。外堂的门没有关,他轻轻便推开了,回头对修远点点头,修远会意,安静地守在门口。
果然,马谡正待在屋里,看见诸葛亮来了,先是一颤,发直的眼睛闪出揪心的神色,一句话不说,竟跪下了。
诸葛亮也不叫他起来,叹了口气:“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马谡快要哭了,眼睛已红了,泪光攀着眼睑作势要暴露:“不知道,我没告诉别人,真没告诉……”
“那是谁说的?又怎么会传遍通衢陋巷?”
逼问太急,马谡无言以对,他毕竟太年轻,只是刚刚展翅的雏鸟,没经历过暴风雨,总以为外边的世界仿若锦绣晴天,最大的困难也可在指掌间化解开去。可他没料到原来风霜如此锋利,他刚刚展开的翅膀过于嫩弱,承受不起那山般沉的艰难,他呜咽了:“我不知道……”他把身子伏下去,“孔明兄,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