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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形势更具爆炸性的,是这个时期强权的国内政局不断将其外交政策推进到更危险的地带。如前所述(参见第四章及第十二章),各政权原本运作稳定的政治机器,自1905年便开始吱吱作响。在转化为民主公民的过程中,臣民的动员和反动员,越来越不容易控制,也不容易吸收整合。民主政治本身隐含着一个高风险因素,即使像英国这样的国家也不例外,即真正的外交政策并非国会,甚至自由党内阁所能决定的。使阿加迪尔危机从一次欺诈良机转变为一场冲突的关键,是劳合·乔治的一篇公开演讲,这篇演讲使德国除了作战或退却之外别无选择。然而非民主政治甚至更糟。我们能不能说:1914年7月欧洲悲剧性崩溃的主要原因,是中欧和东欧的民主力量无法成功控制其社会好战分子,以及专制君主不肯将权力交给他忠诚的民主子民,而交给那些不负责任的军事顾问?[15] 最糟糕的是,那些无法解决其内政问题的国家,会不会把赌注压在对外战争的胜利之上,以期借此化解内政难题呢?尤其是当他们的军事顾问建议:既然战争已成定局,现在就是最好的开战时机。

虽然英国和法国也有许多困难,它们的情形显然不同于此。意大利的形势或许是如此,不过幸好意大利的冒险主义不足以发动世界大战。德国的情形是这样吗?历史学家反复不断地争论德国内政对其外交政策的影响。似乎是(如同其他列强的情形),群众性的右翼鼓动激化了军备竞赛,尤其是海军。有人则指出,劳工的不安状态和社会民主党的选举胜利,使得统治精英渴望以国外的成功来平息国内的麻烦。诚然,有许多保守分子,如拉提堡公爵(Duke of Ratibor),认为为了重新建立旧日的秩序,必须打上一仗,而1864—1871年的情形便是个好例子。[16] 不过,这或许只能证明平民对于其好战将军的主张会减少一点儿怀疑态度。那么,俄国呢?答案是肯定的。在对政治解放做出适度让步之后于1905年重建的沙皇政权,大概认为它最有希望的复兴战略,便是诉诸大俄罗斯民族主义和军事光荣。事实上,如果不是军队坚定热切的效忠,1913—1914年的形势,会比1905—1917年间的任一时刻更容易爆发革命。不过,1914年的俄国显然不希望战争。只是,借助这几年令德国将领颇感畏惧的军事集结,俄国乃得以在1914年筹划一场前几年显然无法进行的战争。

然而,有一个强国不得不用军事赌博来赌它的生存,因为如果不这样它似乎注定会灭亡。这个国家就是奥匈帝国。自19世纪90年代中叶起,奥匈帝国即受困于越来越棘手的民族问题。在这些问题当中,南部斯拉夫民族的问题似乎最难缠也最危险。首先,因为他们不仅和帝国境内其他拥有政治组织的民族一样麻烦,一样争先恐后地抢夺好处,而且又因它们分属于实施语言弹性政策的维也纳政府和推行严酷马扎尔化的布达佩斯政府,而使情况更为复杂。匈牙利南部斯拉夫民族的鼓动,不仅蔓延到奥地利,更使这个二元帝国一向不怎么和谐的关系日益恶化。其次,因为奥地利的斯拉夫问题无法与巴尔干政治分开,而且自1878年后,由于奥地利占领了波斯尼亚,两者之间的关系更是纠缠不清。再者,由于当时已有一个独立的南部斯拉夫国家塞尔维亚存在(遑论门的内哥罗,一个荷马式的小高地国家,有抢劫的牧羊人、打抢的盗匪、世俗和宗教首领,这些首领喜好派系斗争和英雄史诗),更足以引诱帝国的南部斯拉夫异议者。最后,因为奥斯曼帝国的崩溃几乎注定了奥匈帝国的厄运,除非它可以明确表示它仍是一个无人胆敢骚扰的巴尔干强国。

一直到他临终之际,刺杀斐迪南大公的加夫里若·普林西普(Gavrilo Prinĉip)都不敢相信他那根小小的火柴会引爆整个世界。1914年的最后危机是如此的不可预知,如此的令人伤痛,而在回顾时又如此的令人难忘,因为它基本上是一个奥地利政治事件——维也纳认为它需要“教训一下塞尔维亚”。当时的国际气氛似乎相当平静。1914年6月,没有任何一国的外交部曾预测到任何麻烦,而且这几十年来,公众人物被刺杀已是平常之事。大体上,甚至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强权欺压一个麻烦小邻国这类事件。然而,就在萨城事件之后五个多星期,欧战爆发了。从那时到今天,约有5000种书籍企图解释这个显然无法解释的事件(除了西班牙、斯堪的纳维亚、荷兰和瑞士以外,所有欧洲国家最后都卷入其中,日本和美国后来也加入了)。接下来的答案似乎清楚而且无关紧要:德国决定全力支持奥地利,也就是不去平息这场危机。其他国家也无情地跟进。因为到了1914年,集团间的任何冲突——期望对方让步的任何冲突——都会将它们带至战争边缘。而只要超越过某一点,不具弹性的军事动员便无法挽回。“制止的措施”已无力再制止,只能毁灭。到了1914年,任何事件,无论多么不具目的,甚至是一个无能的学生恐怖分子在欧洲大陆被遗忘一角的行动,只要任何一个锁定在集团和反集团系统中的强权决定把它看得很严重,都可以导致这样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