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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那一刻的来临感到意外,但不再为战争的事实感到意外。欧洲已习惯于战争,就像人们看待暴雨将至的心情。就某种意义来说,战争给当时人带来一种解放和释然的感觉,尤其是对中产阶级年轻人而言。这样想的男人也比女人多得多。不过工人相对缺乏这种感受,农民更是。就像人们期待暴风雨能打破厚密云层,洗净空气。战争意味着肤浅妄动的资产阶级社会即将终止,令人生厌的19世纪渐进主义即将终止,宁静与和平的秩序即将终止。这种秩序是20世纪自由主义的乌托邦,也是尼采公然抨击的对象。它就像在大礼堂等待了很久之后,一出伟大而令人兴奋的历史剧终于开幕;在这出戏中,观众便是演员。战争意味着决定。
人们真的认为它是跨越历史界限、标出文明断代、不只是为教学方便而设定的少数日期吗?或许是的,虽然从1914年留下的记录看来,当时人们普遍认为战争很快便会结束,世界将再度回复到1913年的“常态”。爱国和好斗的年轻人,像投入一种新的自然力量般投入战争,“就像泳者跃进纯净之水”。[24] 即使这是他们的幻想,也显示出一种彻底的改变。认为这场战争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的感觉,或许在政治世界最为强烈。不过很少有人像19世纪80年代的尼采那样,清楚地察觉到“一个怪异的战争、骚动和爆炸的时代”已经开启,[25] 而左派甚至更少有人能像列宁那样,在诠释的过程中,从里面看到希望。对于社会主义者来说,战争是直接的双重灾祸,因为一个致力于国际主义与和平的运动突然崩溃,以至无能为力,而在统治阶级领导下的民族团结和爱国浪潮,不论如何短暂,都在好战国家横扫所有政党,乃至深具阶级意识的无产阶级。而在旧政权的政治家中,至少有一个人看出了一切都已改变。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Edward Grey)在英德开战那一晚,注视着伦敦白厅(Whitehall)的灯光逐渐熄灭,他不禁叹道:“全欧的灯光都要灭去了。我们这一辈子是看不到它再亮起来了。”
自1914年8月起,我们便生活在怪异的战争、骚动和爆炸的世界,即尼采预先宣告过的世界。于是,对于1914年前那个时代的记忆,总是笼罩着一层眷恋薄幕,总在模糊之中将它视为一个充满秩序、和平的黄金时代,前途一片光明的黄金时代。不过,这种对旧日的缅怀,是属于20世纪最后几十年而非最初几十年的。在灯光熄灭之前的历史学家从不曾注意它们。他们全神贯注的,也是本书从头到尾全神贯注的,必然是要了解和说明:和平的时代,充满自信的资产阶级文明、财富日渐增长时代,以及西方帝国的时代,如何在其体内孕育了战争、革命和危机时代的胚胎。这个胚胎终将使它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