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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国际危机和国内危机在1914年倒数前几年合流。再度受到社会革命威胁的俄国,饱尝复合帝国解体威胁的奥匈帝国,甚至因两极化和政治划分而受到无法动弹之威胁的德国,全都倾向于军事和军事解决办法。甚至法国也不例外。虽然法国上下一致不情愿付税也不情愿花钱大规模重整军备,1913年选出的总统却呼吁向德国报仇,并且发表好战言论以回应将军们的意见。这些将军如今带着凶狠的乐观,放弃了防守战略,想要横渡莱茵河进行猛攻。英国人喜欢战舰甚于士兵,海军一直为大众所爱,对自由党而言,它是贸易的保护者,是国家的光荣。和陆军的改革不同,海军的恐吓带有政治上的吸引力。甚至政客当中也很少有人认识到:要与法国联合作战表示要有一支庞大的陆军并且实行征兵制,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认真设想海军和贸易战以外的可能。不过,虽然英国政府到最后仍然主和,或者更准确地说,由于害怕造成自由党政府的分裂而拒绝表明立场,但它却不可能考虑置身于战争之外。幸而德国在施里芬计划中蓄谋已久的入侵比利时之举适时发生,给了伦敦一个道德借口,以采行外交和军事上的必然手段。
但是,除了英国以外,所有的好战者都准备以庞大的征兵部队来进行这场战争,那么欧洲的群众对于这场群众战争,又有什么反应呢?1914年8月,甚至在战火燃起之前,1 900万,甚至可能5 000万的武装士兵,已在边界上对峙。[17] 当这些群众被征召到前线时,他们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战争对平民会有什么影响,尤其是在——如某些军事家准确预测的——这场战争不会很快结束的情况下?英国人对这个问题特别敏感,因为他们完全依靠志愿兵去增援他们区区20个师的职业军人(法国有74个师,德国有94个师,俄国有108个师);因为其工人阶级的食物主要是来自海外;因为他们极端害怕封锁;因为在战争前几年政府面临了当时人不曾经历过的社会紧张和骚动;也因为爱尔兰具有爆炸性的形势。自由党首相约翰·莫莱(John Morley)认为:“战争的气氛不可能有利于带有类似1848年情绪的民主制度下的秩序。”[18] (矛盾的是,对于英国工人阶级可能因战争而挨饿的恐惧,使海军战略家联想到可以用封锁的方式,使其人民挨饿来动摇德国。战争期间,他们的确这样做了,而且相当成功。[19] )但是,其他列强的国内气氛也同样困扰着政府。认为1914年各国政府之所以迫不及待参战是为了平息内部的社会危机,是错误的。他们最多只能希望爱国心可使严重的抗拒和不合作减低到最低程度。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对的。基于自由、人道和宗教的反战立场,以往在实际层面上向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虽然除了英国以外,没有任何政府愿意接受其国人以良知为由拒服兵役。总体说来,有组织的劳工和社会主义运动,都激烈反对军国主义和战争,而第二国际甚至在1907年致力于发动反战的国际性全面罢工。但是冷静的政客并不把这当一回事,虽然一位右翼狂人在大战开始前几天暗杀了伟大的法国社会主义领袖兼雄辩家饶勒斯,因为饶勒斯竭力想挽救和平。主要的社会主义政党都反对这类罢工,因为几乎没有人相信那是可行的,而且无论如何,如饶勒斯所承认的,“一旦战争爆发,我们便不能再采取进一步行动”。[20] 如前所示,虽然警察小心翼翼地列出反战好斗分子的名单,法国内政部长却甚至不屑于拘捕他们。民族主义最初也不是一个严重的异议因素。简而言之,政府的诉诸武力并未遭遇到有效的阻力。
但是,在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各国政府的预估却发生了错误。和反战者一样,各政府也对爱国热忱的不寻常高涨意外万分。他们的人民竟以这般热忱投入冲突,在这场冲突中,他们伤亡的人数至少有2 000万,这还不包括数以百万计的应生婴儿和死于饥饿疾病的平民。法国官方原先估计会有5%—12%的海陆逃兵,但事实上,1914年时只有1.5%的人躲避征募。英国人的政治反战性格最强,它也深植在自由党、工党与社会主义的传统之中,可是在战争最初的8个星期,志愿从军者共有75万人,接下来的8个月又增加了100万人。[21] 德国人如大家所预料的,根本不曾萌生违抗命令的想法。“等到战争结束,而我们数以千计的善良同志骄傲地宣称‘我们曾因英勇作战而获颁勋章’之时,谁还敢说我们不爱祖国?”这句话是出自一位好战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员,那时他刚于1914年赢得铁十字勋章。[22] 在奥地利,不只是具有支配性的民族为短暂激昂的爱国情绪所震撼。如奥地利社会主义领袖阿德勒所指出的:“甚至在民族斗争中,战争也仿佛是一种拯救,一种不同事物将临的希望。”[23] 甚至在预计会有100万逃兵的俄国,在总数1 500万的征募者中,也只有几千人抗命。群众追随着国家旗帜,而遗弃了反战领袖。事实上,至少在公众圈中,反战领袖已所剩无几。1914年时,曾有一段很短的时间,欧洲各民族是以愉快的心情去屠杀他人,也为他人所屠杀。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他们再也不曾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