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意识形态:世俗界(第6/10页)

其次,社会主义采取了一种进化的和历史的论证形式,而这种形式如果不是处于古典的自由传统范围之外的话,也是虽在其内却未受到很大的重视。对于古典自由主义者,以及事实上最早的近代社会主义者来说,他们的社会计划是自然而合理的,有别于由无知与暴政所强加的那种人为的不合理社会。既然启蒙时代的进步思想已告诉人们什么是合理的,那么,剩下要做的就是扫除公认的前进障碍物。的确,“乌托邦”社会主义者(圣西门主义者、欧文、傅立叶,以及其他的人)倾向于如此坚信:真理一经宣布,马上就会被所有受过教育而且通情达理的人所接受,在开始之初,他们要把自己实现社会主义的努力局限于以下两个方面。首先是针对有影响的工人阶级进行宣传,虽然工人无疑会因而受益,但却注定是一个无知而落后的群体。其次是如他们所做的那样,建设社会主义的拓荒工厂:共产主义村落和合作企业。它们大多数都位于美洲的开阔空地上,那里没有历史上的落后传统挡住人们进步的道路。欧文的“新和谐”(New Harmony)村位于印第安纳州。美国容纳了34处从国外输入或土生土长的傅立叶式“法伦斯泰尔”(Phalanstery,傅立叶梦想要建立的社会基层组织),以及众多在基督教共产主义者加贝和其他人鼓励下建立的聚居村落。较少从事社会实验的圣西门主义者,从未停止找寻一位可能实行他们的社会规划的开明专制者,而且,有一段时间他们相信已经找到了,他就是埃及的统治者穆罕默德·阿里,这位不大可能帮助他们的人。

在这种寻找美好社会的古典理性主义事例中,带有一种历史进化的因素。因为进步的意识形态也就意味着,进化的观念可能是经由几个历史发展阶段而必然进化的观念。不过,在马克思将社会主义理论的重心从其合理性或合意性转至其历史必然性之后,社会主义才获得其最为可怕的精神武器,为了对抗它,人们至今仍在构筑论战防线。马克思从法、英和德国意识形态传统(英国的政治经济学、法国的社会主义、德国的古典哲学)的结合中,引申出这种论证方法。对于马克思来说,人类社会已不可避免地突破原始共产主义而划分为阶级;必然会经由阶级社会的依次更替而进化。每一个阶级社会尽管存在着不公正,但都曾经是“进步的”,每一个阶级社会都包含着“内在的矛盾”,这些矛盾在一定时候会成为其进一步发展的障碍,并产生出取代它的力量。资本主义是这些阶级社会中的最后一个,马克思不但一点也没加以攻击,而且还运用其令世界惊叹的滔滔雄辩,宣扬其历史成就。但是,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可用政治经济学来加以证明,这些矛盾必然会在一定时候成为其进一步发展的障碍,并使其陷入不能解脱的危机之中。并且,资本主义(如也可以用政治经济学表明的那样)也必然会创造出它自身的掘墓人——无产阶级。无产阶级的人数和不满必定会增加,而经济力量却集中在越来越少的人手中,使得资本主义更易于被推翻。因此,无产阶级革命必定会将其推翻。但是,这也表明了,符合工人阶级利益的社会制度,就是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正如资本主义不单是因为它比封建主义更合理,而是由于资产阶级的社会力量才盛行起来一样,社会主义也将经由劳动者的必然胜利而盛行。如果认为要是人们够聪明的话,就可在路易十四的时代实现永恒的社会主义理想,这种看法是愚蠢的。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的产儿。在为社会主义创造条件的社会变革到来之前,它甚至还没有以适宜的方式表述出来。但是,一旦条件成熟,其胜利就是肯定的了,因为“人类总是只给自己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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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些条理清楚的进步意识形态相比,那些反对进步的意识形态几乎不能被称为思想体系。它们只是一些观念,是一些缺乏一种共同思想方法、仅仅依赖于它们对资本主义社会弊病的敏锐洞察,以及来自生活而非自由主义的一些信念。因此,它们只需相对稍加注意就行了。

这些观念的重心是,自由主义破坏了人们视为生活根本的社会秩序或社会群体,并用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竞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以容忍的无政府状态和市场的非人道化取而代之。在这一点上,保守和革命的反进步主义者,或者富人和穷人的代表们,甚至都趋向于同意社会主义者,这是一种趋同的现象,在浪漫主义者(见第十四章)中尤为显著,并产生了诸如“保守的民主”或“封建社会主义”这样的奇怪纲领。保守主义者爱将理想的社会秩序(或者既接近理想又实际可行的社会秩序,因为生活舒适之人,其社会抱负总是比穷人要温和节制一些)与受到双元革命威胁的任何政权,或与过去的特定体制,例如中世纪的封建制度,视作同一回事。自然,他们也强调其中的“秩序”因素,因为正是这一点保护了社会层级中的上层对抗社会层级中的下层。如我们已见到的那样,革命者宁可怀念过去那些更为遥远的黄金时代,那时人们的处境很好,而现世根本不存在真正令穷人满意的社会。他们还强调遥远的黄金时代中人与人之间那种互相帮助和如同一体的感情,而不强调它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