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意识形态:世俗界(第5/10页)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以李嘉图学说形式出现的古典政治经济学,竟会转变成反对资本主义的理论;这一事实会使得1830年后的中产阶级经济学家,以惊恐万分的眼光审视李嘉图,或者像美国的凯里(Carey,1793—1879)那样,把他视为社会破坏者和动乱者的精神源泉。如果像政治经济学所论证的那样,劳动是一切价值的泉源,那么,为什么创造价值的广大群众却生活在赤贫的边缘呢?因为,如李嘉图所表明的(尽管他觉得不便从他的理论中得出这些结论来),资本家以利润的形式占有了工人生产的、超出其以工资形式领取的那部分剩余价值。(地主也占有这种剩余的一部分,但这一事实对该问题并无重大影响。)也就是说,资本家剥削了工人。因此,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资本家,从而消灭剥削。一群李嘉图的“劳工经济学家”很快就在英国兴起,他们进行分析,并提出其道德标准。
如果资本主义真的达到人们在政治经济乐观时期所预期的那些东西的话,那么,这类批评就会缺少共鸣。与人们通常的假设相反,在穷人中,几乎没有“提高生活水平的革命”。但是,在社会主义的形成阶段,即在欧文的《新社会观》(New View of Society ,1813—1814)[9] 和《共产党宣言》的发表之间,经济衰退、货币工资下降、严重的技术性失业,以及对未来经济前景的怀疑,实在太突出了。[5] 因此,批评家不仅能够注意到经济的不公正,而且也注意到经济运行的许多缺陷及其“内在矛盾”。由反感而变得敏锐的眼睛,因此便发现了这种内在的周期性波动,或所谓的资本主义“危机”[由西斯蒙第、韦德(Wade)、恩格斯提出]。资本主义的支持者忽略了这种危机,而事实上,与萨伊这个名字相连的“法则”,根本不承认这种危机的可能性。批评家很难不注意到,这段时期国民收入分配日趋不平衡(“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的现象并非偶然,而是资本主义制度运行的产物。简言之,他们不仅能够证明资本主义是不公正的,而且能够显示它运作得很糟糕,更有甚者,它的运作结果也与其捍卫者所预期的背道而驰。
到目前为止,新社会主义者的主张,只不过是把英法古典自由主义的论点推进到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想要达到的境界之外。他们所鼓吹的新社会,并不坚持抛弃古典人道主义和自由主义理想的传统。每一个人都享有幸福、每一个人都能充分而自由地实现他们的潜能的社会,一个自由主宰而专制政府消失无迹的社会,既是自由主义者的终极目标,也是社会主义者的终极目标。从人道主义和启蒙运动传承下来的意识形态家族,其各个成员——自由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或无政府主义者——之间的差异点,不是温和的无政府状态(那是他们共同的乌托邦)而是实现它的方式。在这一点上,社会主义与古典自由主义的传统,开始分道扬镳。
首先,社会主义与自由主义的下述假定彻底决裂:社会是个别的原子单纯地聚集或结合而成,社会的动力是个体的自我利益和竞争。在这场决裂中,社会主义者退回到人类最古老的意识形态,亦即“人类天生就是共同生活”的信念。人们自然地生活在一起并互相帮助。社会并不是会削弱无限天赋权利的必要制度,而是他的生命、幸福和个性的居所。亚当·斯密学派所主张的市场等价交换以某种方式保障了社会公正的观点,对社会主义者而言,是既难理解又不道德。大多数普通人都持这种看法,甚至在他们无法表达的时候也是这样。许多资本主义的批评者借由谴责文明、理性主义、科学和技术的整个历程,来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明显的“非人道化”。(黑格尔主义者和早期马克思使用的专业术语“异化”,反映了把社会作为人的“家”,而不仅仅是毫无关联的个人行为场所的古老概念。)而新的社会主义者——不像诗人布莱克和卢梭这类旧工匠型的革命者——小心翼翼地避免这样做。不过,他们不仅吸收了把社会当作人们的家的传统理念,而且也吸收了下列这种古老概念,即在阶级社会和私有财产制度出现之前,人们曾以某种方式生活于和谐之中。卢梭借由对原始人的理想化表达了这一概念,而欠成熟老练的激进小册子作者,则通过下述神话传说来表达:曾几何时,人们曾自由而友爱地生活着,只是后来被外来统治者征服了(撒克逊人被诺曼人征服,高卢人被条顿人征服)。傅立叶说:“天才必须重新发现那种原始幸福之路,而使之适应于现代工业环境。”[10] 原始共产主义经过数世纪的发展,终于为未来的共产主义提供了一种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