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意识形态:世俗界(第8/10页)

近来的学术风尚对卢梭的误解愈来愈深。他们讽刺那种把他与伏尔泰和百科全书派,一道归于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先驱之列的传统,因为卢梭是他们的批判者。但是,对那些受其影响的人来说,在当时的确被视为启蒙运动的一部分,那些19世纪早期在小工厂里重印其著作的人,也自动地把他与伏尔泰、霍尔巴赫(Holbach)和其他人一并视作启蒙运动的一部分。最近的自由主义批评家,把卢梭攻击成左翼“极权主义”的鼻祖,但是,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影响过近代共产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传统。[6] 他的典型追随者在本书所论时期及其之后,都是雅各宾派、杰斐逊主义者和马志尼这一类小资产阶级激进分子,他们信奉实行民主、民族主义,以及平等分配财产并设有某些福利制度的小型独立政权。在本书所论的时期里,一般人皆认为他是倡导平等、倡导自由,反对暴政和剥削(“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倡导民主,反对寡头政治;倡导未被富人和受过教育之人的世故圆滑污染的单纯“自然人”;倡导“情感”,反对冷酷的计算。

第二群人,也许最好被称为德意志哲学团体,他们要复杂得多。并且,由于其成员既无力推翻他们的社会,又无经济资源去进行一场工业革命,于是倾向于集中精力建造精心构筑的普遍思想体系。在德意志,古典自由主义者相当罕见。威廉·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1767—1835)这位大科学家的兄弟,是最为有名的一个。在德意志中层和上层阶级知识分子中间,对进步的必然性信念和对科学以及经济进步好处的信念,与对开明家长制或官僚制的行政管理和上层阶级的责任意识相互结合,这种态度非常普遍,相当适合一个有着如此众多文官和受雇于政府的教授阶级。伟大的歌德,自己就是一个小邦的部长和枢密顾问官,他曾将他的看法做了极佳的阐明。[13] 中产阶级的要求——经常在哲学上被形容为历史趋势的必然产物——由一个开明的政府加以执行,这些要求充分代表了德意志温和的自由主义。德意志诸邦在其最好的状态下,总是采取富有活力和效果的主动措施,来促进经济和教育的进步,彻底的自由放任主义对德意志实业家并不是特别有好处的政策,但却也未曾因此削弱这种观点的吸引力。

但是,尽管我们能够把德意志中产阶级思想家(体谅到他们历史地位的特殊性)的务实世界观,与其他国家和他们持相反立场的那些人的世界观进行类比,我们并不肯定就能以这种方式解释整个德意志思想界对于古典自由主义的明显冷淡。自由主义的老生常谈(哲学上的唯物主义或经验主义,牛顿、笛卡儿的分析等等),完全不适合大多数德意志思想家的胃口;明显吸引他们的是神秘主义、象征主义和对有机整体的广泛概括。在18世纪早期占支配地位的德意志民族主义对法国文化的反感,有可能强化了德意志思想中的这种条顿主义。但这更可能是延续自上一个世纪的思想氛围,在那个世纪,德意志在经济上、思想上,以及某种程度的政治上,都处于优势地位。因为,从宗教改革到18世纪后期这一阶段的衰落,维持了德意志思想传统的古风,正像它一成不变地保存了德意志小城镇的16世纪旧貌一样。无论如何,德意志思想(不管是在哲学、科学还是艺术中)的基本氛围,显然不同于西欧18世纪的主要传统。[7] 在18世纪的古典主义正走向其极限之时,这种古风赋予德意志思想某些优势,也有助于解释它在19世纪日渐重要的思想影响。

它最不朽的表现形式便是德意志古典哲学,即在1760—1830年之间,与德意志古典文学一同被创造出来并且密切相关的一整套思想(一定不可忘记,诗人歌德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和“自然哲学家”,诗人席勒不仅是一位历史学教授[8] ,而且是哲学论著的杰出作者)。康德和黑格尔是其中最杰出的两位伟大人物。1830年以后,如我们在前面已谈到的那样,在古典的政治经济学(18世纪理性主义的思想之花)内部同时发生的瓦解过程,也在德意志哲学中出现了。它的产物便是“青年黑格尔派”,最后是马克思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