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区(第16/26页)

詹米·弗雷泽将所有理智的思考以及对任何后果的担忧抛在脑后,靠着直觉开始行动,这也是陪伴他历经十多场战役的直觉。他从惊呆了的杰弗里斯手中夺下一把手枪,一边转身一边立即开了火。

枪声的巨响让所有人都怔住了,就连孩子也停止了哭叫。埃尔斯米尔的脸变得一片煞白,浓密的眉毛不解地抬了起来。接着,他踉跄地倒了下去,而詹米则纵身上前,注意到手枪子弹在婴儿被包之下悬垂着的布料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圆洞,一切在某种超然的状态下显得尤为清晰。

他站直了身子,脚踩着地毯,仿佛生了根一般,浑然不觉背后的炉火正灼烧着他的双腿,埃尔斯米尔正跌倒在他的脚跟,身躯仍在上下起伏,邓赛尼夫人正发出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啼哭,尖厉得像孔雀的哀鸣。他紧闭双眼站在那里,如枯叶般抖瑟着,既无法移动也无法思考,双臂牢牢地包裹住那团正在不停扭动着、不停叫喊着的乱得不成形的被包,那裹藏着他的儿子的被包。

“我想和麦肯锡单独谈谈。”

邓赛尼夫人的身影在马厩中显得格格不入。矮小、圆润,一袭黑色亚麻衣裙纹丝不乱,她就像壁炉台前安放着的一件珍贵的瓷器饰品,被生生地取下,放置到这属于粗野的牲畜和不修边幅的男人的世界之中,无时无刻不面临着被打碎的危险。

休斯相当惊讶地望了一眼他的女主人,一边鞠躬行礼,一边扯了扯自己脑门上的头发,然后退回到储物间背后他自己的小屋里,留下麦肯锡面对面地站在夫人眼前。

近距离之下,她苍白的面孔,加上鼻翼和眼睛周围淡淡的粉红色,令她显得格外脆弱,俨然一只弱小而不乏端庄的、身着丧服的野兔。詹米觉得他应当请她坐下,然而这里除了一堆干草和一个倒置的木桶之外,着实无处可坐。

“验尸官法庭今早开庭了,麦肯锡。”她说。

“是的,夫人。”他已经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整个上午,其他马夫全都对他退避三舍,并非出于尊敬,而是出于一种对身患绝症的人的恐惧。在埃尔斯米尔庄园会客室里发生的一切,杰弗里斯一清二楚,这就意味着全体下人都一清二楚。然而所有人都对此闭口不提。

“法庭的判决认定埃尔斯米尔伯爵之死纯属意外。验尸官认为伯爵大人当时属于——精神错乱,”她隐约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是我女儿的去世所致。”她的声音略显颤抖,却不失连贯。此番悲剧之下,弱不禁风的邓赛尼夫人远比她的丈夫更能够承受得住。仆人们传言说,勋爵大人自打从埃尔斯米尔归来,就一病不起。

“是的,夫人。”他们传唤了杰弗里斯上庭做证。没有找麦肯锡。就验尸官法庭所知,马夫麦肯锡从未涉足埃尔斯米尔庄园。

邓赛尼夫人的眼睛径直地注视着他,那是一双淡淡的蓝绿色的眼睛,跟她女儿伊莎贝尔的一样,而伊莎贝尔的一头灿烂的金发在她母亲这里已经褪去了色泽,阳光从马厩敞开的大门里射进来,把她那掺杂着缕缕白发的头顶照得银光闪闪。

“我们很感激你,麦肯锡。”她安静地说。

“谢谢您,夫人。”

“非常感激。”她仍旧专注地望着他,说道。“麦肯锡不是你的真名吧?”她突然这么问。

“不是,夫人。”一股凉意从他的脊柱倾泻而下,尽管午后的阳光正暖暖地流连在他的肩头。吉尼瓦小姐临死前会告诉她母亲多少事情?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紧张,因为詹米认为她此刻上扬着的嘴角是她意欲安抚自己的一个微笑。

“我想我不用问你的真名,现在还不用。”她说,“但我确实有个问题要问你。麦肯锡——你想回家吗?”

“回家?”他一脸不解地重复道。

“回苏格兰。”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我知道你是谁,”她说,“不知你尊姓大名,但我清楚你是约翰的詹姆斯党囚犯之一。我丈夫告诉了我。”

詹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而她并不介意。起码,作为一个不久前刚失去了一个女儿却得到了一个外孙的女人来说,她的情绪很自然。

“我希望您能原谅我的谎言,夫人,”他说,“勋爵大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