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区(第17/26页)

“他是想要保护我不至于伤心难过,”邓赛尼夫人替他说了出来,“是的,我知道。威廉担心的太多了。”即便如此,想到丈夫的担忧,她眉间的那些深深的皱纹舒展了些许。眼前这一切,以及此情此景所暗示的那种矢志不渝的婚姻,令他意外地有点儿心生酸楚。

“我们并不富有——你从埃尔斯米尔的话语里也一定有所推测,”邓赛尼夫人接着说,“黑尔沃特其实负债累累。但如今,我的外孙却拥有着整个郡里屈指可数的庞大财富。”

对此,他似乎别无选择地只能以“是的,夫人”作为回答,虽然这让他感觉更像那个住在客厅里的鹦鹉。昨天他还看见那鹦鹉来着,那是日落时他悄悄爬过花床的时候,想趁着全家人在晚餐前穿衣整装的机会,好透过窗户偷瞟一眼新一世的埃尔斯米尔伯爵。

“我们在这儿与世隔绝得厉害,”她接着说,“很少会去伦敦,而我丈夫在显贵的圈子里也几乎没有影响力。然而——”

“是的,夫人。”这时候,他对勋爵夫人这番迂回的谈话将何去何从已略知一二,一时间的兴奋之情仿佛掏空了他的胸腔。

“约翰——我是说约翰·格雷勋爵——他来自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家族。他的继父是——那点倒也并不重要。”她耸了耸那黑色亚麻衣裳下窄小的肩膀,省略了那些细节。

“而重要的是,如果施加足够的影响,完全有可能解除你的假释条件,让你回到苏格兰。正因如此,我才过来问你的想法——你想回家吗,麦肯锡?”

他觉得快要窒息了,就像有人狠狠地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

苏格兰!远离这里潮湿而沉闷的气息,踏上那条禁止通行的大路,迈出自由的大步,去攀登悬崖峭壁,去跟踪野鹿的足迹,去感觉那令人神清气爽的空气之中弥漫着的金雀花与石楠的香气。终于可以重归故里!

可以不再是异乡人,可以远离孤独与敌意,可以奔向拉里堡,见到姐姐的脸庞,点燃起重聚的喜悦,感觉她的双臂环绕在他的腰间,伊恩的拥抱覆盖在他的肩头,还有孩子们的小手,捶打着他,紧抓着他,拉扯着他的衣襟。

然而离开这里,则永远无法再次看见他的孩子或听到他孩子的消息。他望着邓赛尼夫人,一脸空洞的表情,如此她便无从猜测这一提议在他内心掀起了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昨天,他最终找到了他的宝贝。透过二楼育婴房的窗口,他看到他正躺在摇篮里熟睡着。他蹲在一棵高大的挪威云杉的枝头,摇摆不定,透过遮蔽着他的层层针叶,一直望到两眼发酸。

他只能看见孩子小脸的侧影,胖胖的脸颊倚靠在布满花边的肩膀上。小帽子歪到一边,这样他正好可以看见那小小的头颅的光滑弧线,上面淡淡地覆着一层浅金色的绒毛。

“感谢上帝他不是红头发!”那是他首先的想法,随后立刻本能地在身上画了个谢恩的十字。

“上帝啊,他好小!”他的第二个念头伴随着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踏进窗户把小家伙一把抱进怀里。那光滑而轮廓优美的小脑袋刚好可以拢在他的手心,他可以感觉到回忆里那短暂的瞬间,感觉到那扭动的小小身体被他抱紧在心口之上。

“你是个强壮的小伙子,”他小声道,“又强壮又勇敢又帅气。可我的上帝啊,你好小!”

邓赛尼夫人耐心地等待着。他恭敬地低下头,不清楚自己是否即将犯下可怕的错误,然而却无法做出别的选择。

“谢谢您,夫人,可是——我还不想离开。”

一条淡淡的眉毛稍稍颤抖了一下,但她同样优雅地向他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麦肯锡。想走时你只需随时提出。”

她转身离去,宛如一个小小的发条玩偶,走回到黑尔沃特的世界里。而今,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座囚牢,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难熬一千倍。

威利

詹米·弗雷泽非常吃惊地发现,从很多方面来说,接下来的几年时间是他一生中除了婚姻生活的那几年之外,最快乐的时光。

生活相对来说很简单,只要管好自己和他掌管的马匹,此外再也无须为佃农、追随者或任何其他人尽职尽责。验尸官法庭虽说并没有注意到他,但关于埃尔斯米尔之死,杰弗里斯已在无意中透露了足够多的细节,以至于其他仆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不敢冒昧地与他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