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叫我“新来的”(第7/11页)
少数几个看见我们经过的人并没有多加理会,我猜这景象对他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我帮莫莉扶她父亲走到一处制作蜡烛的小工坊前,每走一步她都边吸着鼻子边向我道歉。我在那里跟他们分开,和大鼻子一起穿过弯弯曲曲的街道,找到通往城堡的上坡路,一边走一边不停纳闷着不同人的生活方式。
自从我发现了城区和乞丐孩子的存在,他们每一天都像磁铁一般吸引着我。博瑞屈白天忙着工作,晚上忙着参与“春季庆”的饮酒作乐,我的进进出出他很少管,只要每天晚上都看得到我睡在他壁炉前的地铺上就好。事实上,我想他基本上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只想到让我能吃得饱,能够健康长大,以及夜里能安全睡在屋里就好。他一直是骏骑手下的人,现在骏骑贬谪了自己,那他的前途又将如何呢?他必定十分担心这一点。另外他的腿伤也是个问题。尽管他对敷药包扎很有一套,治好牲畜的病痛是家常便饭,但在自己身上却似乎发挥不了功效。有一两次我看见他拆开伤口上的包扎,看见拒绝愈合、依旧肿胀流脓的、赤裸裸的骇人伤口,不由一阵瑟缩。一开始博瑞屈总是狠狠咒骂这伤口,每晚咬着牙加以清洁并重新上药,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态度转变成了厌烦的绝望。最后伤口终于愈合,但腿上留下一道盘曲交结的伤疤,他只能瘸着走路了。难怪他无心多管别人丢给他照顾的一个私生子。
于是我自由地跑来跑去,大部分时间都没人注意我,这种自由只有很小的小孩才能享有。等到春季庆结束的时候,城堡门口的守卫对我每天的进进出出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八成以为我是跑腿打杂的小孩,这种小孩堡里有很多,年纪只比我大一点点而已。我学会一大早到堡里的厨房去偷东西,好让大鼻子和我能大快朵颐地吃顿早餐。我还到处翻找其他的食物——面包店里烤焦的面包皮、海滩上的贝类和海草、晾在架子上没人看管的熏鱼,这是我每天照例进行的活动。最常跟我作伴的是莫莉·小花脸。那天之后,我就很少看到她父亲打她了;大部分时间他都喝得酩酊大醉,醉得找不到她,也没办法做出他之前对她所做的威胁。我很少再想起自己那天做的事,只庆幸莫莉不知道她父亲倒地是我害的。
城区变成了我的世界,城堡则是我回去睡觉的地方。时值夏季,这在海港城市是个美好的季节,不管我走到哪里,都看见公鹿堡城处处充满活力,人们来来去去,十分热闹。货物沿着公鹿河从各个内陆大公国运下来,载货的大型平底船上有满身大汗的船员,经验丰富的他们谈着浅滩、沙洲、地标和河水的涨退。他们运来的货先是往上送到城里的商店或仓库,然后又往下搬到码头上和即将出海的船只舱里。航海的水手满口粗话,很看不起河川驳船上那些充满内陆习气的船员;他们谈的是海潮、风暴还有那些黑得连星星都不肯出来导航的黑夜。此外,渔民也在公鹿堡的码头停泊,他们是这些人当中最和气的,至少丰收的时候是如此。
凯瑞带着我摸熟了码头和酒馆,一个男孩要是脚程快,在城里陡斜的街道上跑来跑去送口信,一天可以赚到三分甚至五分钱。当时我们认为自己敏锐又大胆,可以接受以比较低的工资来跟比我们大的男孩竞争,因为他们跑腿一趟就要求两分钱甚至更多。我想我这辈子就数那个时候最勇敢了。现在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闻到那段光辉岁月的气息:干船坞里那些沥青和用来填塞船只甲板缝隙的填絮,以及新刨木屑的味道,修船工人在那里拿着刨刀和木槌工作;非常新鲜的鱼的甜味,还有捕回来的鱼因为在热天里摆得太久而散发出要命的臭味;太阳下一大捆一大捆羊毛的气味,加上那些装着沙缘出产的香醇白兰地的橡木桶味;一堆堆等着要给船首船舱增添香气的“祛热”稻草,跟一箱箱硬甜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从港湾吹来的海风搅拌着这一切,再加上盐碘调味。大鼻子灵敏的感官,让我注意到所有它闻到的东西。
凯瑞和我跑腿的差事包含许多内容,例如把去跟妻子道别的领航员找回来,或者送一份辛香料的样品给店里的买主。港务长可能会派我们跑去告诉某艘船的船员说,不知哪个笨蛋绑错绳子,现在潮水已经快把他们的船给冲走了。但我最喜欢酒馆的差事,那里总是有人在讲故事、说闲话。典型的故事内容不外乎航程中的新发现、与可怕风暴对抗的勇敢船员,还有害船沉没的愚蠢船长。许多传统故事我都牢记在心,但我最喜欢的故事不是出自职业说书人之口,而是来自于水手本身,他们在一起喝白兰地或分食黄色的花粉面包时会相互传递些故事,他们所讲的内容不是全家老小的床边故事,而是一艘艘船之间口耳相传的警告和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