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叫我“新来的”(第5/11页)

当时,公鹿堡是个刮着大风的阴冷地方,街道歪歪扭扭,坡度很陡,铺路的石头被驶过的马车压得松动的松动、脱落的脱落。吹来的风中带着被冲刷上岸的海藻和鱼肚肠气味,海潮哗啦啦的节奏之上有海鸥和海鸟的哀鸣,谱成一段诡异的旋律。这座城堡紧紧攀附着黑色的岩壁,就像帽贝和藤壶紧紧攀附着那些大胆伸进海湾的木桩和码头。房子是用岩石和木材建成的,另外还有比较精细而繁复的木造房舍建在岩壁的更高处,深深嵌进壁面。

跟充满庆祝活动和人群的堡里比起来,公鹿堡城显得比较安静。我们两个既没有概念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这座海岸边的城市不适合六岁小孩跟幼犬到处乱逛。大鼻子跟我热切地四处探索,凭着鼻子找到了面包店街道,穿过一处几乎是空荡荡的市场,然后沿着仓库和停放小船的棚屋一路走。这里是全城地势最低的一层,离水很近,我们有时走在木造码头上,有时走在砂石地上。在这里,该做的工作仍然照常进行,没有受到上方城堡里的嘉年华气氛的影响。随着潮起潮落,船只要停靠码头、货物要搬下船,打鱼过活的人必须遵照水族的时节,而不是人类的日程。

我们不久就遇到了其他小孩,有些在干活的父母身旁帮点小忙,有些则跟我们一样闲着。我很容易就跟他们打成一片,不需要什么自我介绍或者成人世界的客套礼数。其中大部分孩子的年纪都比我大,但也有些跟我一样,甚至更小,他们似乎都不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到处跑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向我介绍了城里各处重要的景物,包括上一次涨潮时被冲上岸的一头浑身肿胀的死牛。我们还去看了一艘正在搭造的新渔船,码头上满是卷卷的刨花木屑,还有一滩滩散发着强烈气味的沥青。有个架子上晒的熏鱼很不谨慎地没人照看,于是就变成了我们六七个人的午餐。我不仅没有注意到跟我一起玩的这些小孩比那些帮忙干活的小孩更加衣衫褴褛且粗鲁吵闹,而且如果有人告诉我这些和我一起消磨时光的同伴是一群乞丐顽童,说他们因为会顺手牵羊而不准进入堡内,我一定会十分震惊。彼时彼刻我只知道这一天突然变得热闹又有趣,有一大堆地方可以去、一大堆事情可以做。

有几个比较凶、个子比较大的小孩本来想给我这个新来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不过幸好有大鼻子在我身旁,只要有人不怀好意地推撞我一把,它就会冲着他龇牙咧嘴。最后他们看我并没有要挑战他们领导地位的意思,也就让我跟着他们到处跑了。我对他们的各种秘密都感到十分佩服,而且我甚至敢说,经过了那长长的一下午,我对城内这贫穷一区的了解已经超过许多在高处长大的本地人。

他们没问我叫什么名字,直接喊我“新来的”。其他小孩的名字都很简单,例如德克或凯瑞,要不就是很能说明他们特点的名字,例如“捡网的”和“小花脸”。最后这个叫小花脸的,如果换个好些的环境可能会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她比我大一两岁,能言善道,脑筋也转得快。她跟一个十二岁的大男孩吵了起来,对他的拳头毫无惧色,她的伶牙俐齿和那些骂人的话不久就让大家都嘲笑起那个男生。她冷静地迎接胜利,让我对她的强悍敬佩得五体投地。但她脸上和细瘦的手臂上满是一层层紫色、蓝色、黄色的瘀血,一只耳朵下方还有干涸的血迹,跟她的名字不太符合,因为这花乱的血迹不是在脸上。尽管如此,小花脸依然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声音比在我们头上盘旋的海鸥还尖还响。

到了将近傍晚的时候,凯瑞、小花脸还有我坐在一处有许多岩石的岸边,身后不远处是补网人的架子。小花脸教我怎么把紧攀在岩石上的贝类弄下来,还用一根削尖的棍子纯熟地撬松它们给我看。当她正在示范如何用指甲把壳里耐嚼的贝肉给挖出来的时候,另一个女孩朝我们喊着过来了。

那女孩整洁的蓝色斗蓬被风吹得紧裹在她身上,这披风和她脚上的皮鞋显示出她跟我这些玩伴不是同一类人。她也没有过来加入我们的盛宴,只走近到我们可以听见她声音的地方,叫道:“莫莉,莫莉,他在到处找你。他一个小时前醒过来的,酒应该全醒了,他一发现你不在、火也熄了之后,就开始到处喊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