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叫我“新来的”(第3/11页)
但我没有答案。对我来说母亲就一直是母亲,而且就算我之前对她有任何印象,现在也已经差不多消失殆尽了。因此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瞪着他看。
“喂,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子?”他转向那些听众透露说,“我听说他没有名字。不但没有高贵的、可以塑造他的人格的皇室名字,甚至连可以用来骂他的乡下小名也没有。没错吧,小子?你有名字吗?”
旁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眼中出现怜悯的神色,但没人来插手干预。大鼻子多少感染了我的情绪,它侧身躺下,以恳求的态度露出肚子、摇着尾巴,这古老的犬类信号意思向来都是:“我只是只小狗,我没办法保护自己,请你发发慈悲。”如果他们是狗,就会把我从头到脚闻一闻,然后退开。但人类没有这种注意保持分寸的天性,因此,那人见我没回答,就又踏近一步再一次问:“你有名字吗,小子?”
我慢慢站起来,那前一刻还抵着背的暖烘烘的墙壁如今成了让我无处可逃的冰冷障碍。我脚边的大鼻子仰面躺在尘土中扭动,发出一声哀求的呜叫。“没有。”我轻声说,那个男人作势要靠近一点听我讲什么,“没有!”我沿着墙壁,横着走开,大喊出声并推开他。我看见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没抓稳肩上的酒桶。酒桶掉在了鹅卵石路面上,摔裂了。围观的人群中不可能有人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当然也不明白。大部分的人都在笑,因为看到这么大的一个人被小孩吓得后退。那一刻,我确立了脾气大、性情倔强的名声,天还没黑这消息就传遍了全城,说那个私生子挺身面对折磨他的人。大鼻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跟我一起逃跑。我瞥见刚从厨房里钻出来的柯布,他脸上紧绷着困惑的神情,手上拿着派饼,看着大鼻子和我一起跑掉。如果他是博瑞屈,我可能会停下来,信任他会保护我,但他不是博瑞屈,所以我继续跑,让大鼻子在前面带路。
我们穿过浩浩荡荡的仆役群,而我只是又一个跟狗在院子里赛跑的不起眼的小孩,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大鼻子把我带到一处它认为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一个远离厨房、远离内堡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母老虎曾找到一栋东倒西歪、存放豆子的附属建筑物,并在角落底下挖了个洞,完全不理会博瑞屈的照管,自己在这里生了一窝小狗崽,大鼻子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它把小狗崽在这里藏了将近三天,博瑞屈才发现,博瑞屈的气味是大鼻子记忆中第一个人类的气味。建筑物底下的通道相当狭窄,但我还是勉强挤进去了,昏暗的洞里又暖又干。我们躲在那里,怦怦乱跳的心脏很快就平稳了下来。我在平静中进入了无梦的深沉睡眠中。这种睡眠只属于温暖的春日下午,只有小狗才能享有。
几个小时后,我打个了寒噤醒过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初春白昼里那种稀薄的温暖已经消失。我一醒来,大鼻子也跟着醒了,我们一起又挤又蹭地钻出洞外。
夜空高高地盖在公鹿堡上方,星星闪着明亮的寒光。海湾的气息更强了,仿佛白天那些人、马、烹饪的气味都只是暂时的,一到晚上就得屈服于大海的力量。我们沿着空无一人的小径穿过操练场,经过粮仓和榨酒间,一切都静止着、沉默着。接近城堡内部时,我看见火把仍在燃烧,听见人们仍在高声交谈,但一切似乎都多了种疲惫感,欢宴尾声残余的生气正逐渐消减,等待着黎明照亮天空。不过我们还是远远地绕过了城堡内部,因为已经不想再碰到人了。
我跟在大鼻子身后走回马厩,接近那沉重的门扇时,我在想我们怎样才能进去。但随着我们逐渐走近,大鼻子的尾巴突然猛地摇了起来,然后就连我这不灵光的鼻子也在黑暗中闻出了博瑞屈的气味。他坐在门边的木箱上,起身说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啊!”他的语气安抚了我。“进来吧!快进来。”他站着打开沉重的门,让我们进去。
我们跟在他身后穿过黑暗,从一排排厩房之间走过,经过在马厩里睡下的马夫和驯马师,接着经过我们自己的马匹、猎犬,以及在它们之间睡觉的马僮,后来到一处阶梯上,沿着分隔马厩和鹰笼的墙壁通往楼上。我们跟在博瑞屈身后踩着那吱吱嘎嘎的木头台阶往上走,然后他打开了另一扇门。桌上一根淌着烛泪的蜡烛发出微弱的黄光,一时让我睁不开眼睛。我们跟着博瑞屈走进一间屋顶倾斜的的房间,里面有博瑞屈的味道,还有跟博瑞屈的活计相关的皮革、油、软膏、药草的味道。他牢牢地关上门,走过我们身边,用桌上那根快烧完的蜡烛重新点燃一根新的,我闻到他身上有甜甜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