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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说:“屋里太凉,恐怕也没办法生火,还请大人见谅。”
同平章事说:“我猜他们是怕不安全吧。”
“是吧。”任待燕说。
“饭菜还算可口?”
“挺好,多谢大人。比当兵的伙食好多了。还送来干净衣裳,还有剃头匠,为我削发净面。大人也看到了,那剃头匠也没割开我的喉咙。”
“看到了。”
“大人要坐坐吗?”
“多谢,都统制。”
杭宪搬来凳子。任待燕把长凳挪过来,两人相对坐在桌旁。
“我带了酒。”同平章事说。
“多谢。有毒吗?”
“咱们一块儿喝。”杭宪没有一丝不安。
任待燕一耸肩,问:“大人来这里做什么?我来这里做什么?”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黯淡。对面这人的面色不容易看清。杭德金的儿子一定也很善于掩藏自己的想法吧。他一定学过这些技巧。
同平章事不急着回答,先往两只杯子里斟满酒,也没有举杯,只是平静地说:“你来这里,是因为阿尔泰人把你的命当成议和的条件之一。”
到底是说出来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任待燕其实一直都知道。只不过,自己知道一件事,和后来听见别人确认这件事,两者终归是不一样。事情会因后者而确凿无疑,像一棵树一样,在这世上扎下根来。
“官家答应了?”
杭宪并非胆小之人。他迎上任待燕的目光,说:“答应了。相应地,官家要求,不管奇台提出怎样严正的交涉,要求释放二帝,番子都要把他的父兄永远留在北方。”
任待燕闭上眼睛。一声炸响从他身后,从牢狱外面的世界里传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是奇台社稷的栋梁,”杭宪说,“也因为我知道内情。”
任待燕大笑起来,几乎喘不上气来。
“我明白,”杭宪又说,“这话听起来着实古怪,看看这地方。”
“的确,”任待燕同意道,“你独自来见我,不害怕?”
“怕你害我?怕你逃跑?”同平章事摇摇头,“你真想这样,这会儿早把你的军队调过来,威胁朝廷再不放人就要造反。”
你的军队。“我怎么往外送信?”
“这不难。我敢说你早就叮嘱军队留在原地。你的士兵或许不愿意,但还是会执行你的命令。”
任待燕就着这一盏灯,看着杭宪,说:“有这样一位宰相,是官家有福。”
杭宪耸耸肩:“我倒希望是奇台有福。”
任待燕隔着桌子,一直端详着同平章事。“当老太师的儿子,很难吧?”
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
“是说要学会凡事以社稷为重?”
任待燕点点头。
“或许吧。在其位,谋其政罢了。我猜这就跟身在行伍,就要做好准备上阵厮杀一样。”
任待燕又点点头。他柔声说:“你方才说的,是想暗示我,你绝不想让我有机会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别人。”
一阵沉默。同平章事大人从自己杯中抿了一口酒。他开口时语气轻松,就像是聊起了天气,或是今冬大米的价格。“家父让我一点点适应了许多寻常毒药,他自己也是这样。同样的剂量,能毒死旁人,却伤不到我。”
任待燕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
轮到杭宪瞪大眼睛了。“你知道?你怎么……”
“王黻银,他比你所了解的还要聪明,你最好能尽量将他收为己用。你该把他也带来。”他没有碰自己那杯酒,“想叫我帮你轻省一点儿?”
一阵更加漫长的沉默。然后杭宪开口了:“都统制,番子闯进了家父的住处,家父就死在那间屋子里。番子还亵渎了他的尸体,把他扔在那里喂野兽。番子并不知道会有人回来为他收尸。家父的一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所以请你明白,对我来说,这一切绝不可能有半点轻省。”
停了一会儿,杭宪的目光越过任待燕,望向铁窗,他又说:“我没有带兵过来。我把狱卒都解散了,叫他们庆祝新年去了。这道门,还有通到外面的门,都敞着。”
这下轮到任待燕吃惊不小。就算你觉得自己准备得再齐全,就算你认为自己对这世界有再充分的了解,总会有人——不论男女——像这样让你吓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