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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这首诗变得比他们印的还要多,全天下似乎都知道了这首诗,知道这些豪情壮志、这些让人叹服的词句,都出自都统制任待燕的手笔,而任都统制如今却成了新皇帝和同平章事大人的阶下囚。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好一个逆贼呀!人们会在酒肆茶楼,在街头巷尾这样讥诮道。

诗人在东坡说,在这种时候,讽刺也可以成为一件武器。从杉橦回来的弟弟却提醒另外两人:“两国已经议和。万一待燕的命运也成了议和的内容……”

万一真是这样,林珊明白,诗歌就算不上武器了。无力回天,冬季花园的亭子里也没有弓箭了。

除夕这天清晨,林珊和诗人走路去了溪边,又过桥去了道观。走近时,观里正在敲钟。林珊以前就在房门外听到过钟声,都是顺着东风飘来的。不过卢琛从没带她来过这里,道观里一般不欢迎女客。卢琛带她来这里见道士,来见他的朋友,是想要表示一点什么。

道士们都很害羞,也很亲切。林珊和他们一起喝了杯酒,道士们祝大家来年吉祥,还为那些为奇台捐躯的人念经。

一年前的今天,林珊心想,她还在汉金,那时她已经知道大难将至,正准备随待燕一起逃走。她还去找过她丈夫,丈夫守在他家装古董的库房外面。

林珊催促丈夫随她一起逃走,却被丈夫拒绝了。她真的想叫丈夫和她一起走。他们互相拜别,然后她在黄昏的漫天大雪中独自离开。林珊想着齐威,想着他的名字,又往自己杯子里添了点酒。

返回东坡的路上,诗人没有让林珊搀他的胳膊,尽管林珊尽量假装这是她自己的需要。两人在桥上停下脚步,低头看看河里有没有鱼。卢琛说,有时候,东坡的人和道士会在桥上钓鱼。有时候运气还不错。

今天什么都没看见。这是个干冷的下午,冬日里阳光惨白。溪水清澈,缓缓流淌。林珊想象这溪水摸起来、尝起来会有多刺骨。这差不多可以拿来填一阕词了。即便是头脑中出现的图画,都让林珊感觉自己是个叛徒。她知道,卢琛会批评她过于自责。她知道诗人说得对。

回到农庄,进了大门,两人在走道上站住,看着两株光秃秃的树之间的堂屋和堂屋后面种的松树,林珊看见,在下午的天光里,屋顶上有两个鬼魂。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彼此离得很近,却没有接触。这两个鬼魂像烟又像影子,仿佛风只要再大一点儿,就会把他们吹散。鬼魂似乎在低头看着他们俩,看着她。

林珊不禁轻声叫了起来。诗人转头看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笑了。

“这回我没看见他们,是两个?”

林珊只是点点头,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屋顶。

“一个是卢马,”卢马的父亲说,“另一个是零洲来的姑娘。”

林珊低语道:“我从没见过鬼。我害怕。”

“他们不会害咱们。”诗人温和地说,“他们怎么会害咱们?”

“我知道。”林珊说,她的手抖个不停,“可我害怕。”

这一回,诗人挽起她的胳膊,两人一起进了屋。

房屋里都有鬼。随着时间流淌,一切都会变化——房子会变,住在里面的人会变,鬼魂也会变。在这一点上,东坡也没什么不同——尽管长久以来,卢家兄弟的家一直是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的世外桃源,一个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的地方。

都统制赵子骥递交辞呈,辞去自己在禁军中的职务,解甲归田。他从此不再为功名和臣子之责所累。他去了东坡,在当地受到了欢迎,并在那里度过了余生。

在这之前,他娶妻了。妻子名叫邵碧安,老家在一座名叫春雨的县城里。春雨县在西边,在江对岸,正对着赵子骥早年生活过的那片水泊寨。

邵碧安长了一头少见的红发,据说她的祖先来自边境乃至大漠之外的地方。赵子骥也把老丈人接到东坡来。岳父过去是个教书先生,可他的一个儿子上山落草了,于是他去矿上当了个值更的,艰苦的生活将他折磨得年老体衰。据了解,他那个儿子已经死了。

至于赵子骥的小舅子邵磐,赵子骥安排他接受教育,然后训练他成为奇台马军的一名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