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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杭宪隔着桌子看向他。任待燕心想,他还很年轻。他父亲死的时候又瞎又孤单。杭宪说:“那时你站在官家面前,我心里冒出个想法。”
任待燕等他说下去。
“我敢说,那天你已经打定主意,决意赴死。”
“我干吗要想死?”任待燕很不自在,感觉自己被人看穿了。
“因为,任待燕,你最后想说奇台需要一个榜样,一个宁愿赴死,也不愿举兵造反的忠臣良将。”
这一番话,任待燕同样从没想过会听到任何人大声说出来。甚至在他自己的头脑里(或心中),他也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构想出来。在这个时候听到这番话,听到它被人用言语说了出来,实属难得。
“我一定是狂妄至极了。”
杭宪摇摇头。“或许吧。又或许你只是明白我们何以如此积弱,我们何以边备松弛,何以如此不堪一击。说说看,”他问,“朝廷召你回来,这条命令是不是很难接受?”
真是奇怪,此刻他连喘口气都变得十分困难。任待燕感觉像是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被这人一眼看透了。
他说:“我告诉官家了,我们有办法进城。我们本可以从城里打开城门,然后一鼓作气攻进城里。汉金城里根本没有骑兵的用武之地,他们在城里只能坐以待毙。”
“明知这些,你还是回来了?”
外面又是一声爆竹炸响。他背对着窗户,不过他看见对面这个人往窗户瞥了一眼,屋子里也被身后投过来的光线照亮了一瞬。
“我发过誓,要效忠奇台和陛下。可要是——”
“要是因为你,下一个四百年里,人们还是认定军队将领都不可信任,都有觊觎权力的野心,都想要利用士兵来夺权,那你这还算哪门子效忠?”
任待燕停了一会儿,点点头。“对,这是一部分原因。此外还有……责任?就是责任。”
同平章事看看他。
任待燕把头转向一边。他说:“我不是皇帝。我当然不是,我也没这个野心。可违抗君命就是造反。”他看向对面的人,两只满是伤疤的手摊平放在桌子上。
“于是你回来了,你明知道自己命——”
“不,不是这个。我可没这么大义凛然。你刚才告诉我的,我当时并不知道。当时谁也不知道议和的条款有哪些。”
“我觉得你知道。”杭宪郑重地说,“我觉得,不管是通过什么手段,你就是知道,而不论如何,你还是回来了。为的是彰显一个士兵的忠心。”
任待燕摇摇头说:“相信我,我一点儿都不想死。”
“我相信你。不过我同样相信,你感到一种……用你的话讲,沉重的责任。我刚才说过:你是奇台社稷的栋梁。”
“所以你带了鸩酒来?”他本该大笑才对,起码也会微微一笑,可他似乎笑不出来。
“我还把身后两道门都敞开了。”
“这可称之为,一番好意。”
杭宪却笑了。“你比我还顽固。”
“我父亲教的。”
“家父也是这样教我的。”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杭宪说:“你今晚如果离开这里去了别处,那就从此隐姓埋名,从人前和历史中消失。任待燕,我很乐见自己没有害死你。”
任待燕吃惊地眨眨眼。他的心跳加快了。
“隐姓埋名?该怎么办?”
杭宪的神情十分激动。就算囚室里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也还是能看得出来。“头发换个颜色,蓄部胡子。穿身道袍去当道士。回泽川种茶。我怎么知道?”
“叫我认识的人都以为我死了?”
“叫所有人都这样以为。就好像你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这个时代。这一点上,你大可以相信我。”
“那要是我万一被人找到了呢?要是哪个士兵听出我的声音呢?要是遇上过去认识的山贼呢?要是有人曾经见过我背上的字呢?要是消息传出去,人们都来找我呢?要是有人到处说,任待燕还活着,就在南方,而你对百姓课以重税,把新的商品收归官营,做些叫百姓记恨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轮到杭宪稍稍闭上眼睛了。他说:“我们一直在做百姓记恨的事情。我想,我情愿担这份风险。”
“为什么?这太愚蠢了!要是令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