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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打个哆嗦,跟着就定住身子,眼睛瞪着远处水面,却什么都没有看。他在等着。颈后的毛发根根倒竖。他听见路上传来脚步声。乐声听不见了。他不知道这香气是怎么回事,但这里有个女人。

任待燕怕了。

女人说:“方才在林子里,我在你面前一晃而过,给过你机会,叫你回去。可你却一个人到了这里。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喜欢有主见的男人。”

女人的语调轻柔,语速缓慢,那声音说不出地魅惑。任待燕口中干涩,心中撩起一阵欲火,却如巨浪般袭过全身。他说不出话来。

岱姬,他心想,狐魅。

赵子骥最怕狐狸,关于岱姬有很多传说,据说她能幻化成女子模样祸害男人。

“妾身知道你的名字。”她轻吐出这样一句低语。

她的声音就像爱抚,碰到任待燕身上,缭绕着他,仿佛一双素手轻轻抚弄着他。在这一句低语里,任待燕听到,他确定自己听到,一丝情欲。狐魅的情欲。

他并不转身。传说中,狐魅可以勾引你,诱惑你,却不能强迫你。你是受到情欲的操控,才走向她们。男人怎么可能对这一切——对她们——说不呢?狐魅能长生不死,或者说,差不多可算是长生不死。狐魅幻化成女形,引诱男人与之无休无止地欢爱,直到那男人变成一具筋疲力尽、形容枯槁的皮囊才肯罢休,等他回到原来的乡村、市镇、田庄,却发现人间早已过去百余年,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入了土,世界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身后又传来一声脚步声。岱姬就在他身后了。她的吐气吹在任待燕的后颈上,温暖得如同夏日黄昏的一份邀请。任待燕浑身打战。他绝望地瞪视着远处的湖水和孤岛。

岱姬碰了碰他。任待燕闭上眼睛。一根手指滑过他的脊梁。手指向上触了触他的脖子,又滑了下去。

任待燕逼着自己睁开眼,他仍旧面向西边,面向湖水和落日,却几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心中欲火熊熊燃烧,他要转身了——怎么可能拒绝呢?他输了,这就要输了。

她的体香包围着他,任待燕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气,他几乎能品尝出它的味道——她的味道。她的碰触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欲望,激起一种近乎疯狂与焦渴的情绪。在这里,这马嵬曾经充盈着音乐和欢爱的湖边,只有他们两个。

他拼尽全力,开口说道:“仙子,我在这世上,在……当今世上,尚有使命需要完成。”

她的喉头发出轻柔的笑声。

这笑声化解了任待燕浑身的力量。他双腿发软,心想,我要倒了。岱姬的手伸到任待燕的黑色幞头里面,抚过他的头发。她就在这儿,在他身后,任待燕明白了,那香气就是她,而不是什么香粉。他要转身,要毫不怜惜地抱紧她,要——

“所有男人都有使命,”她说,“你这样的人,妾身见过太多了。也许我当真曾经见过你。妾身已经八百五十岁了,我曾去过遥远的西南,曾游历过山川湖泽,有的男人忠于使命,有些男人逃避使命。这对我来说并无分别。”

“仙子,我可不想逃避我自己的使命。”

后颈上又传来她的吐气。她开口了,语气中似乎带着思索:“在这之后,我可以让你继续你的使命,这我办得到。”

任待燕又闭上眼睛。这是岱姬,可不能相信她们。岱姬跟人类并非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只是偶尔才会与人类的世界相交,就像两条路在黑夜里交会。

“仙子,我害怕。”

“妾身可不是什么仙子啊,傻瓜。”她低声说着,又笑了起来。

“对我来说,你就是。”任待燕开口道。

“妾身是仙子?你怎么知道?”岱姬低语道。任待燕感觉她又在碰触自己。“你还没有亲吻我的嘴唇,还没有在我的眼睛里看见我的渴望。还没看见我的身子,我身上为你而穿的衣裙。任待燕,你还没品尝过我要给你的这一切。”

她肯定一身火红。岱姬都是这样。她的指甲也是红色,她的嘴唇也是……

任待燕没办法不回过身,将她揽入怀中,与她共度——多久?几年,几十年,直到永远?——都听凭她的意愿。

我自己的欲望。

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欲火让他难以自持,而他在咒骂自己的愚蠢。他本该和弟兄们一道继续前进的,弟兄们能保护自己,他本该和他们待在一起。他本该明白,林中那一闪而过的颜色究竟是什么。那是一道橙色,像是老虎,没错,却也像是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