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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他就不会骑着驴、带个男孩,在大江中游来回闯荡了吧。现在是夏天,段龙又该沿着大江干起老营生了吧。

有些人会来到你的生命中,扮演某个角色,然后离开。不过,多年以后,你骑着马,在树林中躲雨,还会想起他们,会想起他们说过的话,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能算是消失了吗?

也许卓门学者对此会有一番妙论,但对任待燕来说,倘若这个人,不论是男是女,曾经进入他的生活,之后又再也无缘得见,那他们就是消失了。有关一个人的回忆,毕竟不能成为他(她)本人。

雨天,孤独,难免让人感怀。他让马朝前走两步,自己身子伏在马脖子上,抬眼看看天。云渐渐散了,雨快停了。他决定再等会儿。很奇怪,他一点儿也不急着继续赶路。

他并不在意孤身一人。身为统制,麾下有五千兵马,要在军中寻得片刻清静可不容易。或许也正是因此,眼下他才会踟蹰不前,下了大路,前往马嵬皇陵吧。大营里有的是人。新安也有很多人。虽然远不如当年那么多,可是——

任待燕向左猛一扭头,一瞬间拔剑在手。可是并没有威胁,战马也没有受惊,只是随着任待燕的动作抬了抬头。刚才他看见一道一闪而过的明亮色彩,不过那道颜色紧贴着地面,太低了,不大可能是老虎,而且,已经消失不见了。任待燕提醒自己,老虎不喜欢下雨——至少在泽川乡间,大家都这么说。

想到这里,任待燕又记起一件好事来。按照铺兵赶路的正常速度,现在父母应该已经知道他家小儿子的近况了——他升了官,还上朝见过天子。而且,他送去的钱,父母也收到了。

人生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目标。任待燕在家信里对官家做了番形容,他想象着父亲在读这段信时的样子。一边想着这些,他一边从树林里出来,继续向马嵬前进。

清风拂面,云彩正很快地飘向东边。过了一会儿,太阳出来,天蓝了,开始变热了,好在大雨过后暑气不会太盛。任待燕一边赶路,帽子衣服也一边慢慢晒干了。

这天傍晚时分,他来到马嵬。附近一个人也没有。谁也没理由来这里。就算这里曾经有再多的珍宝——这里的珍宝也是传说的一部分——很久以前也被偷光或是毁尽。

所以说,谁会光顾这样一片荒废已久、鬼魂出没的皇陵?不过任待燕只怕老虎和被人活埋,不怕鬼。

他穿过一道横跨路上的棂星门。即便是这么做时,感觉也真是奇怪。棂星门依然挺立,两边的墙却早已坍圮,人可以骑着马,踩着残垣断瓦,从墙上缺口跨过去。砖石都被装车运走,拿去修葺农舍或是建造牛栏——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过了棂星门,路一下子变宽了,跟别处一样,隔一段距离就拐个弯。路两旁种着树,有柳树、泡桐和栗子树。任待燕看见右边有一丛竹子,另一边又有桃树和开花的梅子树。这里无人照料,大雨过后,满地泥泞,杂草丛生。楼台阁子就在前面,再远处,微风吹皱了一汪碧蓝的湖水。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鸟叫和达达的马蹄声。

这里一直被历代皇族当做行宫,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五王朝,那时新安第一次被定为国都。这里有温泉,一年四季都可来此静修。这里有乐曲,有盛宴,还有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宫娥,可以祛病健身的热水从地下涌出,汇入供给沐浴的池塘。到第九王朝时,这里——和好多事情一样——的奢华与靡靡达到了顶峰。当年皇帝最宠爱的文芊贵妃就曾是这里的主人,后来也是在这附近香消玉殒。

任待燕觉得,第三王朝和第九王朝的奇台人曾经真正品尝过光荣与威仪的滋味。而在第三王朝之前、第九王朝之后,以及这两朝之间,则充斥乱世、饥荒、血腥的内战,百姓民不聊生。可是这两个辉煌的朝代最后也毁于战祸,不是吗?(耳边又响起段龙的声音。怎么总是听见先生的声音?)

那如今呢?当今王朝又是什么?任待燕心想,这要看以后的历史了。

他来到一棵柞树底下,下了马,用脚把一根大钉子踩进地里,然后把缰绳穿过钉子上的眼儿拴好,这样马就能吃草了。

任待燕朝离他最近的宫殿走去。这座宫殿很宽,气势恢弘,匍匐在地面上,两边厢房呈南北走向。宫殿敞着大门,地板全都不见了。台阶全都是汉白玉制成,任待燕心想,怎么没人把这些石阶打碎装车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