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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了一道走廊,走廊里空空如也,一件装饰品都没有。也没有火灾的痕迹。这里只是……遭人遗弃了。在过去,宫殿那一长溜窗户上都蒙着丝绢,而如今,下午的和风吹进殿内,搅起满地灰尘。
任待燕随意地打开一扇扇大门。所有门都没有上锁,不少门都不见了。他走进一间用膳房。一面墙根下有一张榻,四条腿都是檀木的。任待燕心想,早该有人把它搬走了。
他无所事事,信马由缰地一直走,经过一条条分岔的走廊,打开穿堂尽头的最后一扇门,里面是间卧房,非常大。卧房在大殿的最西头,风从湖上吹来。床架依然完好,还有四根结实的、精雕细琢的床柱。墙上镶着板条,任待燕还看见墙上有两扇暗门,如今两扇暗门都坏了,歪歪斜斜地吊在两边,露出门里的一条暗道。
这里曾经是供人昼夜玩乐的地方。
他不想费事去看那暗道里面的情形。不管这里面曾经有过什么,如今也早就不见了。他想象这里曾被灯烛照耀得金碧辉煌,宫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情景。
他转身往回走,这回走的是南边的穿堂。走廊最后把他带出了殿外。任待燕朝左望去,看见远处树下自己的马。他沿着另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走进一座高大、隐秘的圆形阁楼。
这里有一眼温泉。不知为何,任待燕为此还吃了一惊。来这里抢东西的也抢不走温泉呀。任待燕心想,或许之前还以为这里被人封起来了。
空气中有药香,有硫黄味儿,还有别东西。他走过去,跪在地上,一只手伸进水里。泉水很烫。他闻闻手指,没错,是硫黄。阁子边上还有两张破损的汉白玉长椅。这种长椅在过去应该有好几张。对面有个台子,任待燕猜测那是给乐师准备的。朝中的男男女女赤身裸体地泡着温泉,或是彼此躺在一起时,乐师可以在台子上演奏音乐。这一幕场景,他也能想象出来。乐师或许会被一道屏风挡在后头吧。
墙上有壁画,已经褪色了。两扇窗户都没有窗纸,所以光线很足。他走过去观赏起来。画上是些男人在骑马打马球。看穿着,其中之一是皇帝。另一面墙上画了一人一马。如果画上这人不是矮子,那就是这匹骏马十分健硕,足以让任待燕的草原马相形见绌。马的旁边还题了字:“华骝神骏”,这匹马的名气可不小,这是太祖皇帝拥有的一匹来自遥远西域的汗血宝马(天马)。
任待燕自己刚骑过一匹好马,所以他欣赏得更仔细了,他疑心这匹马只是夹杂一些红毛,或许算不得骝马。这畜生真是让人惊叹,即便是过去了几百年,立在墙上仍旧栩栩如生。可见当年的画师功夫相当了得。
下一面墙上画着好几个骑马人:一名女子一马当先,还有两人跟在身后,所有人都可算是肥马轻裘。打头的那个女子衣饰相当精致,头髻发簪,耳中坠子,项上坠领都镶着珠宝。这必定是文芊贵妃了。画的背景是几座山,任待燕明白了,墙上画的,正是马嵬北边的群山——就在这里以北。
任待燕又看向水池,他又觉得好像听见了音乐声。一个地方也能承载关于过往声音的记忆吗?
他走出阁子,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份怆然。他朝湖边走去,阳光下,蓝色的湖水随着微风闪动着粼粼的波光。尽管任待燕能看见湖边泊船的码头,这里却一条船都没有。这片湖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在湖的西南边,任待燕知道,有一条路经过湖岸,向南一直通往官道。湖岸上的一间驿站曾经见证过一场凄绝的悲剧。任待燕想,不知道这间驿站如今还在不在,还有没有人打理,当年第九王朝那场叛乱过后,这间驿站是不是早已荒弃,有没有遇上火灾,会不会早已坍圮?
任待燕看见一座小岛,岛上的绿树枝繁叶茂。他记得曾在书中读到过,说当初这里有几座汉白玉和红木建成的亭子,供乐师在其中演奏,而船只则慵懒地载着皇亲贵族,在湖面上往往返返,来来回回,到了夜里,湖面上倒影着点点烛光。
身后传来一缕香气,仿佛香粉的味道。风是迎面吹来,按道理是闻不到的。
任待燕可能永远都弄不明白,此刻他为什么没有转身。也许原因就在这里——风迎面吹来,他却闻到了香气。有些不寻常。他本该转身的,本该拔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