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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近在咫尺,只要沿着大路南下,快马只要半天就能到。当年的皇亲国戚轻易就能在马嵬与新安之间往返。然而此刻,新安城——人世间——却仿佛变得无法企及。之前离开大路时,他便已经脱离了人世。
这可不是无稽之谈。正因如此,才不该离开大道。
任待燕意识到,鸟叫声消失了。是在岱姬现身的时候消失的吗?是他明明在上风头,却闻到背后传来的香气时消失的吗?鸟怕狐狸,一旦有狐狸出没,鸟儿都能感受到气氛的诡异。
在这里,在这世上,任待燕都是孤身一人。四处漂泊,没有羁绊,有的只是一种使命感,他那从孩提时便存于心中的,又愚蠢、又自负的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可是今天,在这里,在这一汪碧水之畔,她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心里涌起强烈的情欲,这天降大任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又能抵挡得了什么呢?
他真该径直去往新安,去新安那广大的、支离破碎的废墟——那里虽然是废墟,却仍旧有人居住,那里人声嘈杂,令人惶惑,也叫人心安,直到今天也依然如此……
任待燕吸一口气。
直到今天……
终于,在鬼怪世界的燥热与强力面前,在如此炽烈的欲火面前,在一波一波向他袭来的热望面前,任待燕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羁绊。看起来,光有使命还不够。还需要别的东西,不论这东西有多么不可能——或是多么为世人所不容。一旦找到这个羁绊,就要将它系于它所属于的凡尘之中。
任待燕说:“岱姬,要杀我就动手吧。从刚才在树林中躲雨那时起,我的命就落在你手里了。”
“落在妾身手里,”狐魅说着,又笑了起来,“这个说法,我喜欢。”听到这笑声,任待燕想起这是只狐狸,野性难驯的狐狸。
任待燕同强烈的欲望搏斗,向前推进一步。这尤物一定美得难以言喻。如果传说都是真的,那她就可以把自己幻化成那样的美貌。而她就在这里,传说的确是真的。
任待燕说:“我不想为了自己求你饶命,可是为天下计,为了我的使命,求你放过我。我不觉得……我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打动你。”
“不能,”岱姬的声音近乎轻柔,“为天下计?如何打动我?不过待燕啊,妾身干吗要杀你?你怕的是老虎,想要的却是我。妾身想要你的嘴唇,要你的爱抚,我想要你的全部,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直到物换星移,直到我们对彼此腻味为止。”
物换星移。
等他回到人世,人世会变成什么样子?到那时又会是什么年岁?
羁绊,再抓住它。一幅图景,一间夜里亮着灯的屋子。凡尘俗世中的一样东西。抓住它,系牢自己。任待燕岿然不动。他意识到自己终于定住身子,他不再颤抖了。
他说:“岱姬,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心甘情愿地放下毕生使命跟你走的。”
狐魅再次语带笑意地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心甘情愿,与我何干?妾身在这里,你就一定要随我走了。”
任待燕摇摇头:“我可不信。”
狐魅只是又笑了笑,却换了个语调:“你越是拒绝,越是让我兴起。妾身这身子就是明证。转过身,看看我。我让你看。等这世上只剩下咱们俩,那一切就更甜美、更让人难以自拔了。”
“不行,”任待燕又拒绝道,“我必须留下,留在这世上,留在当下。岱姬仙子可愿意……能否发发慈悲?”
“不能。”岱姬的回答很简单,“慈悲与我无关。”
任待燕明白。慈悲是人类情感,狐魅却并非人类。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转过身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睁着。
有一瞬间,他真的停止了呼吸。傍晚的阳光洒在岱姬身上。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而光滑,脖颈纤长,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黑中透蓝。她的嘴唇,嗯,红色的,指甲纤长,也是红色。身上的轻纱衣裳也一如待燕所料,红色的,随风轻摆,勾勒出身躯的线条,任待燕能看得出来,这身子确如岱姬之前所说的,已经情欲难耐了。她看起来正值青春年华,其实却并不年轻。
她嫣然一笑,露出如贝的皓齿。她说:“不发慈悲,不过你要什么,妾身却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