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夜】目竞(第5/11页)

他这么回答,父亲便说,“那就好了吧。”

那就好了吗?

礼二郎是个几乎不哭的孩子,这时却感到有些难过。因为他心想,真的这样就好了吗?自己显然跟其他人不一样,这样不算异常吗?

父亲看了礼二郎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说:

“哎,每个人都不一样嘛……”

唔,父亲……不是普通人吧,礼二郎心想。

虽然不普通,但一样是个傻瓜吧,他也这么想。

榎木津家是旧华族,父亲干麿甚至曾受封爵位。可是干麿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不管对政治还是经济,似乎都毫无兴趣。

他只对博物学感兴趣。或许他原本想要成为学者。

可能是钱太多,父亲成天沉迷在一些没用的事情里,现在也一样沉迷。

他从没见过父亲汗流浃背辛勤工作的样子。

不过那些钱也是父亲自己赚的,爱怎么花,别人没资格干涉。本人似乎没有自觉,但父亲似乎具有非凡的商业头脑。无论景气是好是坏,父亲总是处之泰然,不曾表现出为生活烦恼的样子。

不,或许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吃了许多苦。

但礼二郎从没见过。至少在家中,父亲从未表现出那种样子。

他捕捉昆虫、欣赏美术品、写书法、游山玩水,过着远离俗世的生活。他从来不生气,也不骄纵。看虫子、吃饭的时候心情很好,除此之外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一派云淡风清,要说他性情温和,确实如此,但如果把那种态度视为漠不关心,有时也令人有些动气。

简而言之就是个傻瓜,礼二郎如此理解。

不被哥哥理解,不被父亲关心,无论如何,那都是幼小的礼二郎无能为力的状况。

光是哥哥和父亲就让他得到教训了,结果礼二郎认为最好不要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决定三缄其口。他没有把这件事当成秘密的意思,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就算四处向人吹嘘,也不可能因此治好。不过他确实学习到,找人倾诉也是白费功夫。白费功夫的事,做再多次也是白费功夫。

接下来……就只能自己设法了。

礼二郎开始思考,能不能区别出确实存在与明明不存在却看得到的东西?只要能区别,日常生活就不会有问题了。只会觉得有点古怪。那些东西看起来模样应该不太一样,而且应该有什么法则才对。只要能找到那个法则,总有法子吧。不存在的东西只要忽略就行了。

然后——

礼二郎想到了某个假说。

他是不是同时看得到现在存在的东西与曾经存在的东西?就像声音有回音,他是不是看到慢了一些出现的世界?

其他人只看得到现在存在于那里的东西。

而自己看得到现在没有,但之前存在过的东西。

是过去双重曝光了吗?

是过去没有消失,留存下来了吗?

是回忆凝结在那里吗?

他觉得这个假设蛮有道理的。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年幼的礼二郎如此解释自己的异能,并且接受,来应付这不可解的世界。

只要当成是昨天、前天,更早以前的事,与现在重叠在一起就行了。为何会发生这种情况,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但至少这解释了看见的是什么。这么一来,那就不是不明不白的东西了。

不过……

有点不一样。

就连过去不存在于那里的东西,他也看得到。他还看得到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他看得到不明就里的东西。

他看到的不全是自己记忆中的图像。

不过这已经不是问题了。不存在的东西比存在的东西更为模糊,有些朦胧不清,而且经常飘浮在稍上方处。他在入学以前,就可以分辨出来了。

既然可以分辨,就没那么不方便了。

上学以后,礼二郎又注意到另一项特性。

人愈多,那些也就愈多。礼二郎视野中的人数,与看得见却不存在的东西的量呈正比。有十个人就看得见十人份,有一百个人就看得见百人份的虚像。

如果学生在礼堂集合,那景象便完全是一片混沌。

有时……他也会觉得厌倦。

因为会看到讨厌的东西。

有些人拖着骇人的东西,也有些人想着可耻的事。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礼二郎认识到,人是肮脏丑恶的。另一方面,也有人带着愉快或可笑的东西四处行走。虽然也看得到美丽或漂亮的东西,但这类事物的影像都很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