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月(第12/21页)
我靠在摇摇晃晃只有一条腿的桌子上,光线从左边的独窗照进来,迪莉娅则站在右边观察着我。令我吃惊的是,她正拿着针忙活着为包包和花边镶上时下最流行的珠宝。
“迪莉娅,你真有天赋。”
“算不上什么天赋,这是职业。”迪莉娅用一种让人恶心的语气说。
我想,她并没有因为在我眼皮底下做消磨时间的活儿而感到不满。她像盲人一样熟练地操作手中的工具——针、镊子、五彩珠子、帆布网,但她仍半躺在床上的一个角落,隔壁房间传来打字机断断续续的嗒嗒声,换行时托架上的字车滑动的声音以及水晶铃的声音。我究竟在那片荒漠中做什么呢?这不是一片荒漠。我放弃了我那三间温暖舒适的小屋、我的书、我喷洒的香水,以及我的台灯。单靠这些台灯、香水、一读再读的文章,生活也无法继续下去。我有了许多朋友和伴侣,安妮·德·佩恩就抵得上那一切。但正如精美筵席并不能阻止你想要吃干腊肠,彼此信赖的美好友谊并不能阻止你去认识不靠谱的新朋友。
和罗西塔、迪莉娅姐妹相处时,我没有随便交心的危险。那段尘封的往事一直萦绕在我心中,它和我一起爬上熟悉的楼梯,悄悄地坐在迪莉娅的身边,按照原来的样子重新摆放家具,复原“雨月”的颜色,把我曾经用来自残的武器磨得雪亮。
“迪莉娅,是你自己选的这份工作吗?”
“准确来说并不是。今年一月我重新开始干这个活儿,这意味着我可以在家工作。”
她拿走套在剪刀上的护套。
“那些锋利的东西我都用得很好。”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很像一个疯女孩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要是向她投去质疑的目光,她肯定会变本加厉。
她又重复一遍,“锋利的东西,剪刀、针、别针……都很熟练。”
“你要我把你介绍给会吞剑的人、会扔飞刀的人或者豪猪吗?”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却因她清脆的笑声而感到惭愧,她很少那么开怀大笑。楼下街道上响起一个卖水果的女人洪亮的吆喝声。
“哇,卖樱桃的手推车来了。”迪莉娅呢喃道。
我等不及戴上毡帽,光着脑袋就跑下楼去买了两斤白心樱桃,为了躲避汽车,不小心撞上了站在门口的一个人。
“等一下,女士,你的樱桃……”
我对他笑了笑。这个路人是个土生土长的巴黎人,看起来很精神,黑发里有几绺白丝,他双眼闪烁却略显疲惫,我猜他是个雕刻师或者印刷工人。他点了一支烟,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二楼的窗户,直到点燃的火柴棒烫到了他的手,他才扔掉了火柴棒,转身离开。
我一进门,迪莉娅就高兴地大叫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欢呼声),这个年轻的女孩拉过我的手背,贴在她的脸颊上。
看着她一边吃樱桃,一边把樱桃梗和核放在别针盒的盒盖上,我感到心满意足,她贪婪和自私的神态也是那么可爱,那种可爱让我们对即使乖戾地沉浸在自我的激情里的任性孩子也会变得温柔。
“迪莉娅,你猜,刚刚在楼下的大街上……”
她往嘴里塞了一个大樱桃,却没有咬下去,脸颊看起来鼓囊囊的。
“在楼下的大街上,然后呢?”
“有个男人一直盯着你的窗户,这个男人很有魅力。”
她一口吞下了樱桃,急忙吐出了核。
“他长什么样?”
“他皮肤黝黑,长相呢,还不错,黑头发上有几绺白发,指尖上有红棕色的斑点,从他的手指来看,他是个爱抽烟的人。”
她没有穿鞋的双脚突然缩到身下。迪莉娅把所有精巧的针线工具都扔在了地板上。
“今天是周几?周五,对吗?”
“他该不会是你的周五情人吧?莫非你一周七天有七个情人?”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就像青少年发现他们被当作小孩那样不屑地瞪了我一眼。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她站起来收拾她的针线工具,手中挥舞着一只做工精细的复古钱包,这只钱包是她在阳光下一针一线仿制的。我发现她的双手在颤抖。她转过身,故意跟我开玩笑:
“我的周五情人,不错吧?你没觉得他很性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