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月(第14/21页)

她像往常一样,控制自己不问我那些最私密的问题。我情感方面的事情总是会让她爆发一种强烈的、母性的反感。但我还是得注意我的言辞,时刻提防她那可以看破我的一切的眼神。她喜欢听我说我的男性或女性朋友的事情,还有我结识的新朋友。但我没有告诉她巴伯雷一家的故事。

她坐在桌子对面,推开了她的餐盘,盘子里剩下一些食物。她问了很多问题,都是关于我想写的东西,却没怎么问我正在写什么。从没有人像她这样对我吹毛求疵,在刚刚确信我的职业将是一名作家的时候,她就对我的人生表示了怀疑。“别忘了你只有这一个天赋,”她曾说,“但一个天赋有什么用?只有一个天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够啊。”

就像一个从外省来到这儿的年轻女孩一样,巴黎的空气使她陶醉。她离开时,我送她登上了那辆缓慢的火车。我很担心她独自上路,但我高兴地知道,几小时后,她就能回到那小小的、庇护所一样的家中。那里虽然并不舒适,但是绝对安全。

她离开后,一切对我来说似乎又失去了意义。那重重的忧虑感、自尊,还有她教授给我的其他良好品质都成了过眼云烟。她已经显得那么遥远。她走后,我又回到我的座位,坐在深深的斜窗前,重新打开了那盏投下绿色光影的日光灯。但推动我写出好作品的是生活的必需,而不是因为爱。我一直写,直到我觉得是时候再坐地铁到那座小山,踏上那个我喜欢步行下去的斜坡。

我到门口的时候,罗西塔小姐恰巧打开了门。一看见我,她就惊呼了一声,我也不禁惊讶地叫出了声。在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里,这个瘦削的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位瘦削的老女仆。她不再用蝴蝶结将长卷发绑成两束,而是在脑后盘起了圆圆的发髻,腰上还系了一条围裙。她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肩,磕磕巴巴地解释说:“我没来得及好好打扮,我最近特别忙。”

我握住了她有些干燥的手,柔若无骨,好像要融化在我手中似的。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混杂着热过油的煎锅的味道,这唤起了我对这间小公寓和她的妹妹的记忆。

“你最近好吗?还有你妹妹。”

不知为何,她猛然莫名地抖了一下肩膀。

于是我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得意:“你知道,我的母亲在我这里住了几天。迪莉娅过得怎么样?还在努力工作吗?我能去向她问好吗?”

罗西塔小姐低下了头,像鼓足勇气准备战斗的山羊一样。

“不,不能。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但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必要去问候一个凶手。”

“你说什么?”

“一个凶手。我没有办法,只能待在这里。但是你,你跟一个凶手有什么关系?”

虽然她的态度变了,她用意味深长的冷漠口吻说出那些简直骇人听闻的话,但罗西塔小姐依然彬彬有礼,甚至她的衣领也不一样了:从我熟悉的小小的白色衣领换成了做工粗糙的天蓝色的机绣品。

“但是小姐,我不明白,我是来给你送……”

“很好,”她飞快地说,“你要进来吗?”

我踏进这个大房间,一切就像回到了罗西塔小姐曾敏捷地阻止旁人进入迪莉娅的房间时那样。窗帘没有拉上,我在刺眼的阳光下取出我的手稿,生疏地向她做了些说明。罗西塔听完后说:“很好……就是这样……黑色和紫色相间……周三就能打好。”她不再说那些频繁却没意义的插入语――“女士……是的,女士……噢,女士……”她还说,她剪掉了自己的卷发。

和我第一次好奇心作祟时一样,一开始我还能保持耐心,过了一会儿我就忍不住了。我稍稍压低了声音,直截了当地问巴伯雷小姐:“她杀了谁?”

这个可怜的女孩肯定受到了惊吓,她做了个绝望的手势,然后双手撑在桌上。

“啊,女士,虽然目前还没有,但他就要死了。”

“谁?”

“是她的丈夫,尤金。”

“她的丈夫?是那个她日夜翘首等待的人吗?我还以为是他选择离开她的呢。”

“离开她?说得容易。他们的关系确实破裂了,但那并不是他的错,绝对不是。女士,尤金他,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而且你知道吗?他一直用自己挣的钱给我妹妹送东西。但她呢,她却一心想要为自己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