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民主之形:艾斯特·莎莱夫-格尔兹(第6/12页)

尽管萨洛蒙是一位“前奥斯维辛”画家——最高的艺术形式被上升中的纳粹势力把控,但那并不意味着她的一切应当被存放在以色列的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而对于以色列这个从小便被带到这里生活的国度,格尔兹认为:“它的教育体系认为记忆的责任就只是反复讲出犹太人遭到迫害的历史,从古埃及到大屠杀。”但世人往往会选择与她相反的观点。而为了摆脱这种固有的意识形态,伴随着撕裂的声响,她的作品的核心理念便得以浮现。“我总能在一个地方令人惊奇地找到两张面孔,而真正让我感兴趣的也是人本身,他们的言语,他们的沉默,以及他们的生命和他们抵抗与接纳自己历史的方式。”她这样总结。但仅仅举出这样一句话是具有欺骗性的。格尔兹所描述的其实是一种激情,一种对国家权威进行拒斥的有效方式(“记忆的责任就只是反复讲出犹太人遭到迫害的历史”)。

但格尔兹并没有忽视这种迫害。在很多方面,这都是她的主题。在这一方面,她可以被看成萨洛蒙在艺术上的继承人。2004年到2006年,她的布痕瓦尔德纪念碑正式展出,在这个名为《人类与对象》的作品中,展示了五位正在为纪念碑而工作的人,分别是考古学家、历史学家、修补工、纪念碑设计者以及摄影者,他们同时也是纪念碑的管理者。他们正在谈论有关在布痕瓦尔德被找到和被丢弃的东西——一枚戒指、一枚发卡,谈论的同时他们正拿着这些东西。对此她写道,这些本属于囚犯们的“对象”,在创造和改编后,成了被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抵抗非人性境况的见证物”(就像我们所说的萨洛蒙的绘画对抗的是“超前的恐惧”)。2006年启动的《面对面》,是格尔兹一个未能实现的创作项目。它是为在“二战”期间被纳粹屠杀的同性恋者所做。而另一部在1997年至2000年间完成的作品,则是在19世纪的犹太罪犯公墓的小路上进行——之所以是小路,是因为当时犹太人不允许走在主路上。在那个作品中,已经将这片土地开拓成自家后院的当地居民,被邀请来思考这段不曾被察觉或是被忽视的历史的意义。但如果她是在反复叙述历史本身,那就意味着她也成了历史的参与者,而不再是对于过往静默的观察者。在1998年的《柏林调查》里,与其他场馆一道,在卢森堡广场的人民剧院,观众被邀请与当地公司的演出者一道,背诵1965年奥斯维辛审判上,由受害者、犯罪者、旁观者与法官的言语构成的短文。这种方式使得“被动的注视不再可能,从而创造了一种鲜活记忆的足迹,在听众席上永久照亮”。

如果说格尔兹激活了过去,那么她的作品也因此成了新焦点与注意力的需求。而在这一方面,加上自己始终无法摆脱的来自固有观念的重重阻碍,在艺术领域之外,她致力于创造一个全新的社群,“想象社群”。在“成就我的,是你的影像吗?”中,包含了一组肖像,由来自波兰罗兹市、在奥斯维辛和距汉诺威不远的伯根-贝尔森集中营经历了“二战”的波兰犹太裔妇女伊莎贝尔·巧可(Isabelle Cho-ko),与当时正住在那里的德国女演员、反纳粹主义者夏洛特·福克斯(Charlotte Fuchs)共同演绎。在“二战”期间,每当有人在楼梯上大喊“希特勒万岁!”时,夏洛特·福克斯坚持让自己房间的门紧闭着。无论何时有人问她的丈夫为什么不加入纳粹,她的丈夫都会半开玩笑地回答,“那是其他更正派的德国人才轮得到的事!”仅仅是因为他知名演员的身份,他就不得不选择逃离(他最终在战争的最后时刻被德国士兵杀害,而他的妻子直到三年后才得到消息)。他们的大儿子出生在战争爆发后一个月。而每当夏洛特给他喂奶,这个男孩却“都会吐出来,一边尖叫着摇晃自己的脑袋”。我们所见证的,是比《声音机器》里的婴儿更加丑陋之物。每一个女人都通过电视上的图像谈论自己,并且倾听他人——伊莎贝拉·巧可,当她第一次缓慢而充满迟疑地讲出自己的故事时,其实同样也完成了对福克斯夫妇不成功抗争的见证。他们从未见面,或是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内。和解也并非是目的所在。相反,这个作品的精妙,在于变化往往发生在两个同时发生原本却并无交集的故事,一旦被讲述和听到,意义才会显现。当你听到一个人在讲述她的故事,一些情感会驱使你感觉某些事情也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因为它们确实发生在讲故事的人身上。“你想要讲一个怎样的故事?”是格尔兹通常的开场白,似乎被要求来讲一个故事,意味着是在给她的冒险故事里的每个参与者一个许可:去打开自己的心门,让原本紧闭的并不知情的历史之门敞开,去接纳那些无知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