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民主之形:艾斯特·莎莱夫-格尔兹(第7/12页)

在这一项目上,格尔兹意在实现尽可能完整的艺术风格,与参与者自身微妙、谨慎与自我意识的融合。她的足迹是小心翼翼的。她并不像克劳德·朗兹曼(Claude Lanzmann)在他长达八个小时的电影《浩劫》(Shoah,1985)中那样,坚持——说强迫也不为过——要求幸存的理发师亚伯拉罕·邦巴(Abraham Bomba)说出自己的遭遇:“你必须这样做,你知道”(尽管朗兹曼后来道了歉)。在格尔兹最具影响力的展览作品《在聆听与讲述之间:最后的目击者,奥斯维辛1945-2005》中,装置被安放在巴黎市政厅博物馆中。这次展览在2005年举行,是格尔兹为奥斯维辛-比尔克瑙集中营解放六十周年而创作的作品。参观者可以坐在呈蛇形环状排列的坐席前,聆听格尔兹邀请来的六十位幸存者,讲述他们被拘押前前后后的故事。和其他作品类似,格尔兹依旧选择了那些鲜少讨论自己某段经历的讲述者。当你看到他们的面孔和总是优雅得体、富于思想的举止时,便很容易与悲伤一起,在心头涌起一股类似仪式感或场面感的情绪。也许他们知道,这些故事恐怕不会再被其他人倾听(只有一位老者选择收回自己的证言,因为他从没和人讲过自己的故事,包括自己的家人)。整个录音过程在展览上被完整呈现,没有经过任何的剪辑和加工。每段录音的时长都相当于一部电影,从两小时到九小时不等。“我决定要创造一种受害人与旁观者面对面的状况。”格尔兹这样表示。而在展览空间的墙壁上,三块巨大的屏幕播放的是同一段视频,但其间有七秒的时间间隔,而通过慢放视频,讲述者沉默与发声之间的空隙便很容易被捕捉。“通过制造不同的时空感,我们可以超越语言的逻辑,从而获得一种纯粹的肉体经验。”她曾解释道,她想要的,是“通过他们的沉默”来描写这些见证者,去捕捉问题与答案之间“记忆浮现的逃亡时刻,而这既被期待遗忘,又具有强烈专注的特征甚至可以在他们脸上就读到,因为过去已经在当下彰显。”沉默不是空白,更不是指控的失败,用迪迪-于贝曼的话说,是“演说的事件”。一种完全被填满的演说,满到即将溢出,同时也是可以被有意识抓住和领会的,但它始终是太过丰富了。安妮卡·维克(Annika Wik)将这种时间延迟的视频,看作记下故事离开人自己的时刻。当然我们还没有办法确定,身体与故事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把自己放在了无意识与意识、情感、生活之间。而在提出了大屠杀是否可以或应当被谈及这样的问题之后,格尔兹显然是想要创造一个空间,使介入者始终处于可以体味人类的声音,以及语词的乏力无能。

格尔兹提供给她的参与者与观众的内容,可以被理解成是一种释放——民主的诉求以寻常的方式被展现。通过深入个人的私密空间,格尔兹同样也打造了一个公共领域,她的工作一度被称为是“国家的”,“为公益事业提供了一种路径”。“造成人们大声分享某一个时刻阻碍的,正是我们称之为民主的东西。”这种“通行的压力”也充斥在她的作品之中:“原本表述清晰的人、人群、区域和时刻变得并不清晰,不仅仅是对演说本身的限制的示范,同样也是一个社群注视下的倾听与讲述的局限。”观众加布里埃尔·扎拉加(Gabriella Zerega)在看过她的作品后给她写信,表示感觉自己“既不会再陷入强制遗忘的圈套,也不会被湮没在极度恐惧的过去里窒息;取而代之的是生命本身可以自我展现与再度创造‘鲜活的记忆’”。究竟怎样才能在这样一个无可救药并且拒绝被洗净的世界,执行一个可以保全自我的选项呢?“面对那些不可原谅的状况,你的作品提供了许多全新的观点:如果无路可退,陷入无尽的重复,选择遗忘,或者更糟地,可以以复仇的心态面对这一切。”扎拉加继续说道。你要怎样消除一段仅仅浮在表面,充满强制力与愤怒,并且时刻处在自我清除的危险之中的历史呢?在复仇与遗忘、重复与否认之间,格尔兹以倾听、观看与记录的方式,提供了有关20世纪的欧洲最黑暗的那段历史的观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