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7/13页)

“现在呢?”皮埃尔问。

他脸上显现的温情像蒙上一层薄纱那样,仍然有所克制。只需嘴巴上出现一条皱纹,无懈可击的冷漠表情就会像一片平静的湖水那样重又形成,连微波都没有。

“现在,又重新恢复了您的模样。”格扎维埃尔说,嘴唇稍稍往前噘起。

皮埃尔神色轻松自如,弗朗索瓦丝关切而担忧地端详着他。不久以前,当她看皮埃尔时,她从他身上发现的是整个世界;而现在她只看见他本人。皮埃尔就在他身体所在的地方,这个身体一下子就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胖子?”皮埃尔说,“您知道他是谁?贝尔热,波勒的丈夫。”

“她的丈夫?”她顿时显得有点儿困惑不解,然后她斩钉截铁地说:“她不爱他。”

“可她非同寻常地依恋他。”皮埃尔说,“她原先结过婚,有个孩子,后来她离了婚就嫁给了他,这引起了一大堆麻烦事,因为她出生于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您从来没有读过马松的小说?那是她父亲。她颇有大人物女儿的风度。”

“她对他没有爱情。”格扎维埃尔说,她腻烦地噘起嘴。“人怎么阴差阳错到这种地步!”

“我喜欢您那非凡的感受力,”皮埃尔快乐地说,他又对弗朗索瓦丝笑着说,“如果你刚才听到她说的话就好了:‘这个小热尔贝,他是属于那样一种人:他们对自己爱得太深了,以致都不想取悦于人……’”

他出色地模仿了格扎维埃尔的腔调,后者又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最厉害的是经常被她说中。”弗朗索瓦丝说。

“这是个小巫婆。”皮埃尔亲热地说。

格扎维埃尔傻乎乎地笑了,每当她非常高兴的时候就这样。

“波勒·贝尔热这个人,我认为她是一个冷冰冰的多情者。”弗朗索瓦丝说。

“她不是那种冷冰冰的人,”格扎维埃尔说,“我特别喜欢第二个舞蹈。最后,当她为表现女仆的劳累而东倒西歪的时候,表演出了极度精疲力竭的效果,以致让人联想到某种快感。”

她那鲜亮的嘴唇缓缓地吐出“快感”这个词。

“她善于激起肉欲。”皮埃尔说,“但我不认为她自己是那种沉湎于肉欲的人。”

“这个女人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格扎维埃尔说,并以微笑暗示自己同皮埃尔的默契。

“我对身体的存在没有感觉,”弗朗索瓦丝想,“这一点也是确定无疑的,但是无休止地把自己的种种缺陷罗列出来是无济于事的。”

“当她穿着这条黑色长裙静立不动的时候,”格扎维埃尔说,“让人想到中世纪那些僵化呆板的处女,可只要她一动,就来神了。”

弗朗索瓦丝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些酒。她没有参与谈话,本来倒也可以对波勒的头发、其灵巧的身体和胳臂的曲线做点什么比喻,可她还是置身于事外,因为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沉迷于他们正谈论的内容。有一大段时光好像出现了一片空白,她再也跟不上他们的嗓音在空间绘制的精美图案。接着,她又听到皮埃尔在说:

“波勒·贝尔热是个悲切动人的女人,但这种悲怆的力量并不能持久,对我来说,最完美的悲剧效果是您在看她时的脸部表情。”

格扎维埃尔脸红了。

“我完全沉浸在表演之中了。”她说。

“谁也没有注意到。”皮埃尔说,“我羡慕您对事物有那么强烈的感觉。”

格扎维埃尔眼睛盯着酒杯的底部。

“人真怪。”她天真地说,“他们鼓掌,可谁的样子都不是真正的激动。也许您懂得的事太多了,但好像您在对不同事物的感觉上也没什么区别。”

她摇摇头,严肃地补充道:

“真奇怪。您对我讲起波勒·贝尔热的时候,就这样,随便说说,好像在谈论那个哈伯雷一样。而您在今天晚会上那疲惫不堪的样子真像是在工作。我可从来也没有玩儿得那么痛快。”

“确实,”皮埃尔说,“我没有那么多感觉上的差异。”

有人在敲门,他停止了说话。

“对不起,”伊内斯说,“我来通知你们:利斯·马朗将要演唱她的新作,然后波勒还要跳舞,我给她拿来了唱片和面具。”

“我们马上就下去。”弗朗索瓦丝说,伊内斯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