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8/13页)

“这儿多好啊。”格扎维埃尔带着不高兴的口吻说。

“我不在乎利斯唱的歌,”皮埃尔说,“我们一刻钟以后再下去。”

他从来也没有在征求弗朗索瓦丝意见前就武断做过决定,她顿时怒不可遏。

“这不太礼貌。”她说。

她的口吻比她希望的更生硬,但她喝得太多,难以自制。不下楼是十足的恶劣行为,总不能就这样跟随着格扎维埃尔任性行事。

“他们甚至都不会发觉咱们不在场。”皮埃尔直率地说。

格扎维埃尔朝他笑了笑,每当人们为她牺牲某些东西,尤其是某个人时,她便会流露出一种天使般的温情,喜形于色。

“应该永远不再从这里下楼,永远。”她说。

她笑了起来。

“咱们锁上门,让人家用滑车从外面把饭给咱们送进来。”

“您就教我如何区别对待各种不同的事物。”皮埃尔说。

他深情地对弗朗索瓦丝笑了笑。

“这个小巫婆。”他说,“她用全新的眼光观察事物。现在对我们来说,事物已经开始像她所看到的那样存在着了。从前,人们过圣诞夜就是握握手,尽是一桩桩要张罗的小事;多亏了她,今年咱们过了一个真正的圣诞之夜。

“对。”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的话不是对她说的,也不是对格扎维埃尔说的,他在自言自语。这是最大的变化:从前,他为戏剧、为弗朗索瓦丝、为一些思想而生活着,人们总是可以与他合作;然而现在,人们无法介入到他与他自己的关系中。弗朗索瓦丝喝干了杯中的酒。她必须最后下决心正视所有发生的变化,多少天来,她的全部思想有一种尖酸苦涩的味道,伊丽莎白的内心大概就是如此。不应该和伊丽莎白一样。

“我想看个一清二楚。”弗朗索瓦丝自忖。

但是她此时感到脑袋在剧烈地旋转,眼前红红的一片。

“该下楼了。”她突然说道。

“对,这回应该下去了。”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却怏怏不乐。

“可我想喝完香槟酒。”她说。

“快喝。”弗朗索瓦丝说。

“我不想快喝,我想边抽烟边喝酒。”

她把身子往后一靠。

“我不想下去。”

“您那么想看波勒跳舞。”皮埃尔说,“来吧,咱们一定得下去了。”

“你们去吧,我不去,”格扎维埃尔说,她在扶手椅里坐坐稳,执拗地重复,“我想喝完香槟酒。”

“那一会儿见。”弗朗索瓦丝说着推开门。

“她会把所有酒瓶都喝空的。”皮埃尔担忧地说。

“她那么任性,简直难以容忍。”弗朗索瓦丝说。

“这不是任性。”皮埃尔严厉地说,“和我们多待一会儿,她感到高兴。”

当格扎维埃尔似乎离不开他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都是完美的,弗朗索瓦丝差点儿脱口而出,但是她保持了沉默,现在她有许多想法都为自己保留着。

“是我变了吗?”她想。

她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中充满了敌意,顿时感到惊恐。

波勒穿一件阿拉伯式的白羊毛无袖长袍,手执一个网眼密密的铁丝假面具。

“你们知道,我很害怕。”她笑着说道。

舞台上的人已寥寥无几。波勒用面具挡住脸,震耳欲聋的音乐在后台响起,她随之跳了起来。她模仿暴风雨,一个人就代表了一场狂风暴雨。从印度乐队吸取的生硬而烦人的节奏伴着她的动作。在弗朗索瓦丝脑海中,迷雾顿散,她清晰地看到存在于皮埃尔和她之间的东西,他们曾经共同建造了无与伦比的漂亮建筑,并躲藏于其中,却没有再考虑里面可能包含着什么内容。尽管皮埃尔仍然喋喋不休地说:“我俩只是一个人。”她却发现他为自己而活着。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生活虽仍保持完美的外形,但其内容正渐渐地被抽空,就像那些外壳结实的大毛虫,正在被它们身体里寄生着的幼小虫子一口一口地蚕食一样。

“我要同他谈谈。”弗朗索瓦丝想,并产生一种轻松感。虽然存在某种危险,但只要更加时刻警惕,他们将可以共同加以防范。她转身观看波勒,全神贯注于她那美丽的动作,不再分心。

“您应该尽早开独舞表演会。”皮埃尔热情洋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