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5/13页)

“我谁也不是。”弗朗索瓦丝想。由于她不同其他人那样把自己禁锢于狭小的个人范围内,她往往为此而感到自豪:不久前的一个夜晚,当她同伊丽莎白和格扎维埃尔一起在拉普莱里酒吧时就曾有这种感受。一个向世界敞开的、不加掩饰的意识,这就是她所想象的自己的样子。她摸摸脸,对她而言,这仅仅是一个白色的假面具。只是所有人都看着它,无论她愿意不愿意,它都在世界上,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她是所有女人中的一个,这个女人,她任其自由自在地生长,不限制其外形。她难以对这个陌生女人作任何判断。然而格扎维埃尔在判断她,把她与波勒相比。她更喜欢谁?皮埃尔呢?当他看她时,他看见什么了?她把目光转向皮埃尔,但皮埃尔不在看她。

他看着格扎维埃尔,格扎维埃尔半张着嘴巴,泪水模糊了双眼,困难地呼吸着,神思恍惚,如堕五里雾中。弗朗索瓦丝难堪地转过目光,皮埃尔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神情几乎是猥亵的,有失体面,因为这张着了魔似的脸不是专为被人看的。有一点弗朗索瓦丝心里起码是清楚的:她不可能产生这种魂不附体的激动心情,她有十分的把握知道自己所做不到的事。她对自己的了解好像仅仅是一系列欠缺之处,这令人难受。

“你看见格扎维埃尔的表情了吗?”皮埃尔问。

“看见了。”弗朗索瓦丝说。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仍没有离开格扎维埃尔。

“是这样,”弗朗索瓦丝自忖,“皮埃尔的感觉和她自己的一样,他也不认为她具有与众不同的表情,她既无形,又无影,似乎只是属于他的一个部分,他对她说话就像对自己说话一样,但是眼光仍停留在格扎维埃尔脸上。这时的格扎维埃尔很美:嘴唇隆起,两滴泪珠挂在苍白的脸颊上。”

掌声四起。

“应该去谢谢波勒。”弗朗索瓦丝说,并想:“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她一看完舞蹈,头脑里便像老年妇女那样反复出现古怪的想法。

波勒优雅大方地接受了恭维,弗朗索瓦丝十分欣赏她总是能出色地待人接物。

“我很想让人到我家去取来我的裙子、唱片和面具。”她说,她那天真的大眼睛瞪着皮埃尔。“我很希望知道您的看法。”

“我特别想看到您的舞蹈究竟是一种什么路子,”皮埃尔说,“从您刚才为我们做的表演来看,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唱机正播放一个快速狐步舞曲,一对对舞伴又重新组成。

“请和我一起跳这个舞。”波勒以命令的口吻对弗朗索瓦丝说。

弗朗索瓦丝顺从地跟着她,她听到格扎维埃尔赌气地对皮埃尔说:

“不,我不想跳。”

她发火了。原来如此!看来自己又做错了,格扎维埃尔大发雷霆,皮埃尔将因此而抱怨她。但波勒带舞极其出色,被她带着跳是一种乐趣;格扎维埃尔对此却一窍不通。

在舞台上大约有十五对舞伴在跳舞,其他人分散在后台和化装室,有一群人坐在楼厅的椅子上。突然,热尔贝从舞台上窜出来,像一个精灵那样欢蹦乱跳,马克·安托尼紧随其后,在他周围翩翩起舞,模仿着勾引他的舞姿,这是个身体微厚实,但却生龙活虎、洒脱优雅的男人。热尔贝似乎有一点醉意,那绺长长的黑发掉落在眼睛前面,他停下来犹豫地做了个卖弄风情的动作,又害臊地把头靠在肩膀上闪在一旁,接着,他溜下台,一会又腼腆地、像受到引诱似的重新回到台上。

“他们很可爱。”波勒说。

“最动人的是,”弗朗索瓦丝说,“热尔贝确实有那么一种魅力,他也并不加以掩饰。”

“我当时想,他向马克·安托尼显示的女人气质究竟是艺术效果还是自然效果。”波勒说。

弗朗索瓦丝看了一眼皮埃尔,他正兴致勃勃地和格扎维埃尔谈话,但后者似乎没怎么在听,她正以一种入迷而贪婪的奇怪神情盯着热尔贝。弗朗索瓦丝被这目光所刺痛,它似乎显示出一种专横而秘密的占有欲。

音乐停止,弗朗索瓦丝离开了波勒。

“我也能带您跳舞。”格扎维埃尔说,并抓住弗朗索瓦丝。她肌肉十分紧张地紧紧搂住她,而弗朗索瓦丝感到了这只紧拽住她身体的小手,很想笑出来,她倍感亲切地闻到了格扎维埃尔特有的茶叶、蜂蜜和肌肤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