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4/13页)
“她一般不用人再三请求。”皮埃尔说。
“她让我害怕。”弗朗索瓦丝说。
波勒·贝尔热对所有人都和蔼可亲,但人们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您见过弗朗索瓦丝害怕的时候吗?”皮埃尔笑着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这该多么有意思啊!”格扎维埃尔说。
“好吧,我去。”弗朗索瓦丝说。
她笑容满面地走近波勒·贝尔热。伊内斯的模样似乎很沮丧,她身穿一条稀奇古怪的红色波纹料的裙子,黄头发上罩一个金色发网。波勒盯视着她,并以慈母般的、鼓舞人心的语调在侃侃而谈。她动作敏捷地转向弗朗索瓦丝。
“如果没有勇气和信心,是不是任何天赋在演戏时都无济于事?”
“当然。”弗朗索瓦丝说。
问题不在于此,伊内斯完全懂得这点,但是她的神色还是快活了些。
“我来向您提一个请求。”弗朗索瓦丝说,并感到自己脸上发热,她对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怀着一股怒气。“如果这使您感到为难,哪怕一丁点儿,也请您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可是倘若您愿意为我们表演一段舞蹈,我们将会非常高兴。”
“我很愿意,”波勒说,“只是我既没有音乐,也没有道具。”
她笑了笑表示歉意。
“我现在戴一个面具跳,穿着长裙。”
“这肯定很美。”弗朗索瓦丝说。
波勒犹豫不决地看了看伊内斯。
“你可以为我伴奏机器舞,”她说,“然后我跳女仆舞,不要音乐。只是您已经看过这个舞了吧?”
“没有关系,我愿意再欣赏。”弗朗索瓦丝说,“您太好了,我去关掉留声机。”
格扎维埃尔和皮埃尔像两个同谋一样开心地窥探着她。
“她接受了。”弗朗索瓦丝说。
“你是个出色的外交家。”皮埃尔说。
他高兴的模样显得如此天真无邪,弗朗索瓦丝为之惊讶。格扎维埃尔两眼死死盯着波勒·贝尔热,心醉神迷地等待着:皮埃尔脸上反映的就是这种儿童般的喜悦。
波勒走到舞台中央。她在广大观众中的知名度尚不很高,但是在这里大家都赞赏她的艺术。康塞蒂蹲下来,她的淡紫色大裙在她身体周围铺展开;埃卢瓦在离泰代斯科几步远的地方躺下,姿势像猫一样轻柔娇媚;克丽斯蒂娜姑姑已不知去向,而吉米奥站在马克·安托尼旁边,正卖弄风情地向他微笑。所有人似乎都兴致勃勃。伊内斯在钢琴上用力地弹出最初的几个和弦,波勒的胳臂缓缓地活动起来,原先沉睡的机器开始运转,节奏逐渐加快。但是弗朗索瓦丝既没有看到传动杆,也没有看到滚柱以及钢制构件的所有活动,她看到的是波勒。这是一个与她同龄的妇女,一个也有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的妇女,一个跳起舞来顾不上弗朗索瓦丝的妇女。刚才当她向她微笑时,就像对一个观众微笑一样,弗朗索瓦丝对她来说仅仅是布景的一部分。
“如果人们能够平静地喜欢自己就好了。”弗朗索瓦丝满腹愁绪地想。
“这一瞬间,世界上有成千上万个妇女正激动地听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人人都有一颗心,人人都为自己着想。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是处在世界上一个享有特权的中心呢?还有波勒、格扎维埃尔和那么多其他人。人们甚至无法互相比较。
弗朗索瓦丝的手顺着她的裙子缓缓地放下。
“而我,我是谁?”她自问。她看看波勒,又看看佩服得五体投地、面露仰慕之色的格扎维埃尔。这些女人,人们知道她们是谁,她们有美好的回忆,有显示她们特性的趣味和思想,有她们的音容笑貌反映出来的特定性格。然而弗朗索瓦丝从自己身上却辨认不出任何清晰的形态,通过刚才透过她全身的白光,她所发现的仅仅是一片空虚。格扎维埃尔说她“从来不看自己”,这是事实,弗朗索瓦丝关心自己的脸只是为了当做一件身外之物那样保养它。她从往日的岁月中寻找的是风景,是人物,而非自己,即使她的思想和兴趣在她看来也构不成一个形象:这只是一些暴露在她面前的真实事物的映象,如同悬吊于舞台上空的一簇簇槲寄生和冬青一样。而这些事物并非与她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