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11页)
她走进洞中,看看香塔尔,又朝法拉笑笑,接着拿出了日记本。她与让-皮埃尔几乎每日都有所记录。这本日记主要是医疗记录,将来打算带回欧洲,使得后续前往阿富汗的人从中受益。也有人鼓励他们将个人的内心体验和困难记录下来,这样后面来的人也好有思想准备;简将自己的怀孕和生产经历做了十分详细的记录,但其中对于她真实的内心情感却少有提及。
她背靠着洞穴的内壁坐下,膝上摆着日记,记录着那个十八岁男孩死于过敏性休克的经过。这让她觉得难过,但并没有沮丧——她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正常而积极的反应。
她对当天的其他几个轻微病例做了简单描述,有意无意地翻动着之前的页面。让-皮埃尔的笔迹细长而潦草,日志也十分简短,几乎全都是病患症状、诊断、治疗方法和结果。他会写“蠕虫”或者“疟疾”,之后是“治愈”“病情稳定”或是“死亡”。简则倾向于用整句来记录,例如“今早她感觉有所缓解”或者“母亲身患肺结核”。她读到自己怀孕早期的记录:乳头酸痛,大腿变粗,清晨恶心。大约一年前的一则日志引起了她的兴趣:“阿卜杜拉令我感到害怕。”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简收起日记,与法拉花几个小时清理诊所;完成后刚好是下山回村准备过夜的时间。在下山回家、忙于家务之时,她在考虑如何与让-皮埃尔摊牌。她知道该如何做:跟他去散步——但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几分钟后,让-皮埃尔回到家中,简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她用湿毛巾帮他抹去脸上的灰尘,用瓷器给他沏了一杯绿茶。他的疲态中透着愉悦,而非筋疲力尽。简知道:就是走再远的路他也完全应付得来。他喝着茶,简坐在旁边,尽量避免盯着他看,同时心里却想着:你欺骗了我。待他休息片刻,简说:“出去走走吧,就像从前一样。”
让-皮埃尔有些意外。“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你不记得了吗?去年夏天,咱们出去散步,享受夜晚的情形?”
他笑了笑。“我记得。”简最爱他这样的笑容。他说:“带香塔尔去吗?”
“不用。”简不想分心,“让法拉照顾就可以。”
“好吧。”他说,显得有些困惑。
简让法拉着手准备晚餐:茶水、面包和酸奶。说完便同让-皮埃尔出了门。日间的光线渐渐退去,傍晚的空气柔和而芬芳。这是夏日一天中最好的时光。他们慢步穿过田野,向河边走去。简回忆起去年的夏天走在同一条小路上时的感受:当时的她忧虑、迷茫、兴奋,下定决心要取得成功。她很骄傲自己对一切应对自如,但也同样庆幸,这趟危险征程即将结束。
马上就要与他当面对质,简的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即便她一直告诉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也不必感到愧疚和害怕。两人蹚水过河,来到一处开阔的多石浅滩,沿着蜿蜒的陡路上行。对面是一处悬崖峭壁。山顶上,他们席地而坐,双腿荡在崖边。脚下100英尺处,五狮河奔流不息,河水猛拍着卵石,泡沫飞溅。简俯瞰着山谷,耕田、灌溉渠与石墙相互交错。成熟的庄稼闪耀着明亮的绿意与金黄,片片田野看上去仿佛破碎玩具散落的彩色碎片。画面中被轰炸的遗迹四处皆是:倒塌的墙体,堵塞的沟渠,麦浪中的点点弹坑。偶尔可以望见点点圆帽,或是深色的头巾,已经有人在田间劳作,趁着夜间苏联人战机熄火、弹药入库之时收割庄稼。戴着头巾或身材矮小的是妇女和家中大一点的孩子,趁着亮光还能帮上些忙。山谷另一边,农田向低缓的山坡艰难延伸,不过很快便不得不向土石投降。眼前最左边的村落人家升起笔直的炊烟,直到清风将之拂去。清风带来的还有上游河湾洗澡妇女闲聊的只言片语。她们的声音十分微弱,再也听不到萨哈拉爽朗的笑声——她正沉浸在悲痛之中。这一切都是因为让-皮埃尔……
想到这里她勇气倍增。“带我回家吧。”她忽然说道。
一开始他没能会意。“咱们才刚到这里,”他不耐烦地说,然后他看着简,眉头舒展开来,“哦!”
他的语气中带着透着镇定,简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明白,看来要想达到目的,免不了一番争斗。“没错,”她坚定地说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