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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逼汉森把情况写出来,因为在审讯官照本宣科的头脑里,任何自白只有写下来才算是真的。汉森写字变得越来越困难,到后来连这件事本身都成了一种惩罚,即便他们让他写字时会把他从木头架子上放下来。
作为一名审讯官,“学生”似乎在同时沿着两个思维方向往前推进。一旦在一个方向遇到障碍,他就会转到另一个方向。
你是个美国间谍,他说,是反革命傀儡郎诺148的特务,因此也是革命的敌人。汉森说他不是。
但你也是一个伪装成佛教徒的罗马天主教徒,你毒害人们的心灵,宣扬反党的迷信,暗中搞破坏,不让大众接受启蒙——“学生”又冲着他尖叫。
总体而言,“学生”似乎更喜欢陈述事实,而不是提出问题:“现在,你要把你和反革命傀儡及美国间谍郎诺每一次会面密谋的时间、地点都写出来,还要写出在场所有美国人的名字。”
汉森坚持说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会面。可是这并不能让“学生”满意。随着痛苦变得越来越剧烈,汉森回忆起了一些名字,它们都来自母亲过去常给他唱的一首英国民谣149:“汤姆·皮尔斯……比尔·布鲁尔……简·斯图尔……彼得·格尼……彼得·戴维……丹尼尔·惠登……哈利·霍克……”
“现在你要把这帮乌合之众的头目写下来。”“学生”说着在笔记本上翻过一页。汉森说,“学生”的眼睛差不多一直都像是闭着的。我记得耶日上校也是这样。
“科布雷。”汉森坐在他们的桌旁抬起头,低声说。托马斯·科布雷,汉森写着。简称汤姆。代号“叔叔”。
日期很重要,因为汉森担心自己一编出来就会忘记,他们就会说他招供时前后矛盾。于是他选了玛丽的生日、他母亲的生日和父亲被处决的日期。他把年份都改掉了,好对应郎诺一步步掌权的过程。至于密谋的地点,他选的是郎诺在金边的宫殿,那儿有好几处带着围墙的花园。他去总爱光顾的一家鸦片烟馆时会路过那里,常常会隔着墙欣赏一番。
可是汉森在供认这些胡编乱造的情况时,很害怕自己会无意中暴露出真实的信息,因为当时他已经明白,“学生”对他真正从事的情报搜集活动一无所知,对他的那些指控也仅仅是因为他是个西方人。
“你要写下过去五年来花钱收买的每一个间谍的名字,还有你们犯下的每一件反人民的破坏罪行。”
在那些明知会遭到种种痛苦折磨的日日夜夜里,汉森始终都担心自己的创造力有可能会枯竭。他背出了那些殉道者的名字,心里想象着他们遭受的苦难,好让自己有所准备;还有那些早已去世的东方学者的名字,借用他们的名字不会有问题;还有那些文字学、语言学名著的作者。他们是间谍,他说,都是间谍。他写下了他们的名字,虽然审讯者早已关掉了机器,可是痛苦仍然在折磨着他,所以他写下那些名字的时候,手还是在随着阵阵剧痛不停地抽搐。
他绝望地写着,把T.E.劳伦斯在沙漠中指挥过的那些军官的名字列了出来,《七根智慧之柱》150他读过许多遍,这些名字早已熟记在心。他讲述了自己如何按照郎诺亲自下达的命令,组织一帮佛教徒给庄稼和牲畜下毒。“学生”又让人把汉森捆到木架上,加剧了他的痛苦。
汉森讲述了他为了宣扬帝国主义而秘密组织的课程,讲述了他如何鼓励人们去散播资本主义的情感和家庭价值观。“学生”睁开了眼睛,向他表示同情,接着又一次加剧了痛苦。
他几乎什么都告诉他们了。他讲述了自己如何点亮信号指引美国的轰炸机,还散布谣言说轰炸机来自中国。他差一点就要告诉他们是谁帮助他带领美国突击队员找到了补给线,幸好这时他昏了过去。
可是在汉森苦受折磨的整个过程中,玛丽始终在他的心里,是他疼得大喊时呼救的对象。他的身体都禁不住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玛丽的手让他活了回来,她的双眼带着爱意和怜惜在注视着他。他遭受的苦难都是献给玛丽的,他也是为了她才发誓要活下去。在生死之间徘徊时他产生过幻觉,仿佛看见自己伸开手脚躺在“学生”的那条船上,身穿黑衣的玛丽坐在他身旁,划着桨逆流向天堂而去。可是他还没有死。他们没杀我。我已经全都招了,他们还没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