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16/19页)
不过他并没有供出全部的情况。他没有背叛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也没告诉他们无线电台的事。第二天他们又把他拖了过去,又一次把他捆到架子上,这时他看到玛丽坐在“学生”的身旁,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汉森的供认书。她的头发剪短了,表情很僵硬。
“这个间谍供认的事你都熟悉吗?”“学生”问她。
“我都熟悉。”她答道。
“你和这个间谍一起生活过,他供认的事和你观察到的情况是不是完全一致?”
“不一致。”
“为什么?”“学生”说着翻开笔记本。
“他供认得不完整。”
“解释一下,为什么间谍汉森供认得不完整。”
“间谍汉森家里有一部电台,他用电台向帝国主义的轰炸机发信号。他在供认书里提到的名字也都是假的。他假扮成我父亲的时候经常给我唱一首英国的资产阶级歌曲,那些名字就是那首歌里的。他在夜里还接待过帝国主义的士兵,带着他们进了丛林。还有一件事他也没说,他的母亲是个英国人。”
“学生”显得很失望。“他还有什么没说的?”他又翻过一页,用小手的掌缘把纸弄平。
“他被囚禁时违反了许多规定。他私藏过食物,打算收买我们的同志,帮助他实现逃跑的计划。”
“学生”叹了口气,又做了些记录。“还有什么没说的?”他耐心地问道。
“他的脚镣铐得不对。给他上紧脚镣的时候,他使劲绷着脚腕,这样镣铐就上不紧,好让他逃跑。”
直到她说出这句话之前,汉森都在竭力让自己相信,玛丽其实是在跟他们玩狡猾的游戏。现在他没法再说服自己了。游戏已经成了现实。
“他是个嫖客!”她哭喊着说,“他把我们的女人带回家,给她们下药,然后引诱她们!他假装像资产阶级那样结了婚,又逼着他的妻子忍受他的放荡行径!他跟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睡觉!他假装成我们的儿童的父亲,还说我们的血统不是高棉族!他用西方的语言给我们读资产阶级文学,就是要让我们堕落!”
他从来没听到玛丽像这样尖叫过。看样子“学生”也没听过,因为他显得有些尴尬。但是谁也拦不住玛丽。她不停地痛斥汉森。她跟他们说,他不允许她的妈妈去爱她。汉森知道,她表达出的仇恨并不是假装的,而且像他对玛丽的爱一样彻底、一样过激。她的身体颤抖着,带着一个备受虐待的女人长期压抑的仇恨,她的五官都在憎恨和愧疚之下扭曲了。她伸出胳膊,用最传统的指责手势指着汉森。她的声音在汉森听来完全就是个陌生人。
“杀了他!”她尖叫着说,“杀了这个掠夺我们人民的家伙!杀了这个毒害我们高棉血统的人!杀了这个西方的骗子,他竟然说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替人民报仇!”
“学生”最后做了一些笔记,接着叫人把玛丽带走了。
“我祈求上帝宽恕她。”汉森说。
在小屋里,我意识到天已经亮了。汉森站在窗前,两眼盯着雾霭笼罩的海面。那个姑娘躺在两用长椅上,她在那儿躺了一整夜,闭着眼睛,身边丢着空的可口可乐罐子,头还枕在胳膊上。她的手垂了下来,看起来疲惫又苍老。汉森的话变得越来越简洁,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是晨光让他憎恨起我来。接着我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跟我生气,而是在跟他自己。他回忆起了自己的愤怒,当时他们只是捆着他,没再上镣铐,把他拖到栅栏里去睡觉——你可以想象一下那能不能算是睡觉——你已经快疼死了,耳朵和鼻子里全是血。他的愤怒是针对自己的,他恨自己在孩子身上灌注了这么多的憎恨。
“但我还是她的父亲,”他用法语说,“我不怪玛丽,一切都只能怪我自己。我要是早点逃跑就好了,不应该指望着她来帮助我。我要是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拼出一条路就好了,不应该把我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我根本就不应该为你们工作。我的秘密工作让她受到了危害。我诅咒你们所有人。现在也是一样。”
我说话了没有?我关心的就是别说错了话,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讲述。
“她被他们吸引住了,”他替玛丽找着借口,“他们和她是自己人,是为了信念不惜牺牲的丛林战士。她为什么要拒绝他们呢?”